“信中抱怨魏国朝中如刘晔等重臣,向来对他猜忌日深,屡进谗言。”
“如今他虽然表面上得到魏主曹丕的信重,但圣心难测,一旦有变,恐怕祸不旋踵……种种迹象,绝非吉兆。”
“信中言辞闪烁,还试探性地询问:‘若他日不得已时,我大汉能否予以接纳。’看来此人,又是故态复萌,想要待价而沽!”
刘禅冷哼一声,将那封承载着孟达小心思的密信递给诸葛亮,语气凛然。
“不过话说回来,若孟达此次能够真心归附,对我大汉而言,确是斩断魏国臂助、为将来兵出宛洛增添一大助力。”
“但一切都需要谨慎对待,相父以为如何?”
初冬的夜风带着凉意,从门缝里悄然渗入,吹得案头灯烛微微摇曳。
跳动的火光将皇帝与丞相的影子拉长,投在绘有山河社稷的巨大地图上,明明灭灭。
刘禅深知,孟达必定是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危机。
他记忆中历史的轨迹清晰显示,曹丕应于明年七月病逝。
如今时节已近,恐怕洛阳宫中关于魏主病体沉疴、恐有不虞的消息已然瞒不住。
这等关乎国本的消息,必然在曹魏内部引发暗流汹涌。
各方势力都在重新布局。
孟达这等身处要冲却又根基不稳的降将,嗅觉最为敏锐。
此刻来信,分明是已在为自己谋划后路。
哼,想在魏汉之间左右逢源,想得倒是挺美……
此人先叛刘璋,再负先帝,如今又欲背弃曹魏,行径一如当年上庸之叛,实是毫无信义可言!
刘禅的指尖在御案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流露出内心对此等反复之举的不屑与烦躁。
可随即,一股旁人无法理解的明澈涌上心头,那是独属于穿越者的洞见。
世人皆在迷雾中揣度,唯有他立于时光之上,俯瞰这既定的终局。
历史的车轮,正沿着他所预知的轨迹缓缓碾来。
而那稍纵即逝的破局之机,已隐隐浮现于地平线上。
曹丕,那个在记忆中将于明年七月病逝的魏主,他的时代即将仓促落幕。
若这一轨迹不变,待曹丕病逝,蜀汉等待已久的转机便将到来。
继任者曹睿虽素有“聪慧”之名,却未将才智用于治国安民,反而尽数耗费于个人的穷奢极欲之中。
他好大喜功,不惜耗尽国库大兴土木;强征民力,致使农田荒废;更横征暴敛,民间怨声载道。
百姓不堪其苦,不是累死于工地,便是饿毙于荒田,真正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当曹魏的统治基石被这般掏空,整个政权便如悬于空中,岌岌可危。
司马懿及其子孙,正是看准了这一权力真空,悄然布局。
他们一面在军中与士族间积攒人望,一面又故作体恤民情之态,巧妙地将天下的怨恨引向曹氏皇室。
最终,曹睿亲手葬送的民心,竟成了司马家族改朝换代时最坚实的阶梯。
与此同时,朝中辅政大臣如曹真、司马懿等人彼此倾轧、互相制衡,使得曹魏在权力交替之际,内部尤为虚弱。
到那时,等到曹魏积弊已深,内外交困,一个前所未有的战略窗口就会随之浮现。
这便是我大汉如龙出浅滩,扭转乾坤的绝佳契机!
若能精准把握,眼下,蜀汉所陷的被动僵局,必将彻底逆转!
刘禅思考着,目光顿时锐利无比。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相父诸葛亮。
只见,诸葛亮仔细阅毕,并未立即作答。
他指尖轻轻敲着信纸边缘,低头沉思良久。
仿佛在透过这薄薄的绢帛,审视孟达其人的五脏六腑,以及千里之外新城郡的山川地势。
殿内只闻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与那无声的思量交织在一起。
片刻后,他将那份密信不疾不徐地置于灯焰之上。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绢帛,看着它由边缘卷曲、焦黑,再到中心的文字被火舌无情吞噬,最终化为一小撮带着余烬的飞灰,无声飘落。
空气中只留下一丝淡淡的焦糊气息,宛如一个充满试探与算计的秘密被彻底抹去。
他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跳动的火焰,沉声道:“陛下所虑,已洞见肺腑!”
“孟达,小人哉!”
“反复于刘璋、先帝、曹魏之间,其性贪婪,见利而忘义,绝非可推心置腹之辈。”
“然,”他话锋微转,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其据上庸、新城要冲,东可胁宛洛,北可窥关中。”
“若能为我所用,确是一步能盘活全局的险棋、活棋。”
“然而,最令人担忧的是,此人意图左右逢源、摇摆不定,将我大汉作为他与曹魏博弈的筹码。”
“若真如此,届时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而会触怒曹魏,招致其倾力来攻。”
“当今,我大汉万象待兴,元气尚未恢复,正应韬光养晦、专注内政。”
“一旦计划泄露,必将引火烧身,最终得不偿失。”
刘禅闻言,眼神一凛,接口道,语气坚决。
“故而,绝不可让孟达继续首鼠两端。妄图在两方之间待价而沽,攫取最大利益。”
“我们不妨学高祖之派随何逼迫英布做抉择一样,也逼他孟达做出决断。”
“使者需带去的,不仅是许诺,更是一道最后通牒,或献上庸以降,或以魏将之首级为凭。”
“若其再首鼠两端,我大汉便将视其为敌,他日王师北上,第一个踏平的便是新城!”
“可否派人,陈说利害,探其虚实?”
“最好是与他有故交之人,其言或能入耳。”
“必要时,亦可密令平北将军陈式在西城郡故作疑兵,佯装北上,施加压力。”
“要让孟达知道,我大汉并非只有招抚他一条路,更非他可肆意欺瞒、左右逢源之辈!”
诸葛亮闻言赞许地点点头,羽扇轻摇。
“陛下深得高祖遗风,此阳谋,正可破小人诡诈!步步为营,刚柔并济,正合臣心。”
“以此行事,可掌握主动。”
刘禅见诸葛亮赞同,心中底气更足,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下,但迅速被帝王的威仪所掩盖。
他接着说道。
“然,要想辨明真伪,知孟达所言非虚,我等还需要确认一番,不如叫来陈到将军问问,北方是何情形?”
刘禅于是令人唤来陈到,陈到很快到来!
刘禅以简明扼要的语言,说明情况!
陈到一听,知道事情重大,连忙联络白毦暗卫各统领!
不一会儿陈到归来,他并未多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卷细小的纸条,躬身双手奉上。
诸葛亮接过,就着灯光迅速浏览,随即递给刘禅。
那纸上只有一行小字:“洛宫医令,夜叩宫门频,药石之味,弥散不绝。”
刘禅看完,眼睛一亮,与诸葛亮对视一眼,彼此心意洞明。
刘禅沉吟片刻,开口道:“看来情况已明。孟达应是听闻风声,得知魏主曹丕身体欠佳,才出此下策,意图另谋出路。”
诸葛亮微微颔首:“陛下明鉴。观其行迹,孟达如今处境窘迫,确是急于寻一条退路。”
刘禅默然思索良久,而后抬头望向诸葛亮,神色郑重:
“相父,李严与孟达素有旧谊。或可借此契机重新启用他,以此事观其心志,一试其忠。”
他目光沉静,停顿片刻,才又声音平缓却字字清晰的说道:
“李严在狱中数载,昔日锐气早已消磨,门下故旧亦多散去。”
“如今的他,想必心性已变,深知能重见天日已是万幸。”
“朕听闻他在狱中日夜反思,上书陈情,字字恳切。”
“此刻的他,正如一条离水已久的鱼,而我们手中,正握着唯一的水源。只需给予一丝希望,他必会竭力抓住。”
“若其可用,不妨予他一次机会。”
“可命他亲笔致信孟达,点明其虽得曹丕一时恩宠,然魏国朝中忌恨者众。”
“司马懿、刘晔等人,皆视他为心腹之患,绝非长久安身之策。”
“更要提醒他:魏主曹丕龙体欠安,恐有不测。”
“此言非虚。”
“待新君登基,旧宠皆如昨日黄花。”
“他孟达一个降将,安能再得信重?”
“届时,怕是性命难保。”
“当劝他早作打算,勿谓言之不预。”
言语间,他的指尖在御案上轻轻划过,仿佛勾勒着魏国未来的权力版图,也描画出孟达在其中岌岌可危的处境。
诸葛亮闻言,目中精光一闪,语气中带着一丝审慎的考量:“陛下是想……在此刻重新起用李严?李严乃困兽,纵无爪牙,其心难测。用之,恐反噬其身。”
这一问里,包含了对其人其事的瞬间权衡,更有一丝对陛下行险之举的担忧。
刘禅笑道,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属于帝王的明澈与冷峻。
“相父,有何不可?”
“此人之生死荣辱,皆握于我等手中。他在狱中数年,旧部星散。纵有昔日之才,亦如去爪牙之鹰隼,翻不出掌心。”
“李严如今,不过是朕掌中一柄生锈的刀。用他,是给他一个重新锋利的机会。若不堪用,折了便是。”
“用之成,则可得孟达、亦可稍缓东州士族之心。”
“用之败,不过一待死之囚,随时可收回成命,于我大局无损。”
“此乃借敌之刃,试我之石,稳赚之局。”
刘禅略作停顿,又继续道:“况且如今李氏家主为其子李彪。”
“此人虽安分守己,但父亲身陷囹圄,儿子却在外当家,终究有违人伦。不如借此机会全其父子之情,也算是示以恩义。”
他指尖轻叩案几,声音渐沉:“正因其是困兽,才更知该向谁低头求食。他的性命悬于朕手,岂敢不尽心效力?李严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其中分寸。”
在刘禅看来,用人之道本就简单。
但凡尚有价值,便不妨一用。
如今李严犹有余热,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无不可。
蜀汉本就人才稀少……想到此处,他不由在心中轻叹。
更何况,一切还有相父。只要相父不反对,此事便必定可行。
诸葛亮闻言,一股欣慰之情油然而生。陛下真的长大了,不仅谋略见长,更深谙御下之道。
他当即颔首道:“陛下洞若观火,思虑周全。既然如此,便让李严戴罪立功吧。”
刘禅闻言,见相父未反对,松了口气,转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沉凝。
“相父,我大汉如今,国势衰微,兵疲将寡,如逆水行舟。”
“必须竭尽全力,用任何一份能用得上的力量。”
刘禅语气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至于孟达,必须即刻行动。”
“当选派一能言善辩、胆大心细且忠贞不二之心腹,持密诏前往上庸。”
“就如当年随何说英布一般,逼他即刻举事,表明心迹!”
“此去上庸,如入虎穴。使者需有随机应变之智,更需有视死如归之志。”
他补充道,显然已考虑到执行的细节。
“若其应允,则大汉之幸,兵出宛洛可期。”
“若其推诿……”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右手并指如刀,在摇曳的烛影中,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意,凌空一挥!
心中却闪过一丝历史的冷光……
若其推诿,即便我不动手,曹真、司马懿又岂能容他?
肃杀之意随之弥漫开来。
殿内气氛顿时变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