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三年的深秋,成都城内外却洋溢着不同于节气的热烈。
凯旋的号角声与战鼓声交织,响彻云霄。
旌旗蔽日,甲胄在澄澈的秋阳下耀目生辉。
丞相诸葛亮率南征大军班师,皇帝刘禅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
沿途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呼,万人空巷。
皆欲一睹王师威仪与丞相风采。
天高气爽,丹桂馥郁的香气混合着黄土的道路气息和牺牲的烟火气。
其间更夹杂着士兵身上皮革与汗水的阳刚气味,以及战马驰过扬起的尘土腥味。
这座蜀汉都城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欢庆之中。
城门结彩,坊间悬灯,清水泼街,黄土垫道,准备迎接英雄归来。
銮驾出迎,仪仗森严。
少年天子刘禅立于御辇之上。
冕旒之后的目光沉静而深邃,远超其年龄的威仪与期待交织。
当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于“汉”字大纛之下时,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瞬间席卷了原野。
诸葛亮并未安坐车中,而是稳跨在一匹雄健的白色战马之上。
清风拂过,衣袂飘飘,更显其从容不凡。
他身披玄色朝服,外罩轻甲。
虽面容清瘦,却腰背挺直,目光如炬。
那份经天纬地的气度与沉静,比以往更显精神矍铄。
他轻勒缰绳,从容地接受三军的致意,也向御辇上的天子致意。
大军行列整齐,步伐铿锵。
铠叶片摩擦发出整齐划一的“沙沙”声,如同秋风吹过林海。
只见王平所率的无当飞军迤逦而行。
士卒们身披轻甲,面容精悍。
许多人身手矫健,臂膀胸背间刺有南中特有的青黑纹饰。
在古铜肤色上蜿蜒盘绕,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正当众人为飞军的剽悍所慑时,后方一支重甲队伍缓缓压阵而来。
正是张苞与关兴所率领的五百陌刀队。
与飞军的轻捷截然不同,陌刀队步履沉重。
五百壮士皆着玄色重甲,犹如一道移动的铁壁。
他们手中所持陌刀刃宽背厚,长柄雪亮。
在日光下泛起凛凛寒光,正是专为斩马破阵所铸的沙场利刃。
整支队伍肃静前行,唯闻甲叶铿锵、脚步隆隆。
一股山岳倾颓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张苞目光如炬,关兴眉宇凝霜。
二人英气勃发,与陌刀队的厚重威严浑然一体。
无当飞军的矫锐灵动,与陌刀队的刚猛如山。
一轻一重,一张一弛。
共同绘出一幅令人既凛然又振奋的凯旋长卷。
道路两旁,万头攒动,人声鼎沸。
凯旋的军威如山,压过了喧闹。
引得一种敬畏的寂静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旋即又被更爆烈的欢呼冲破。
青年子弟们看得血脉偾张,拳头紧握。
目光死死黏在那寒光刺眼的陌刀上。
恨不得自己也能位列其中。
却有胆怯的孩童被那冲天的杀气与士兵脸上的纹饰吓得往后一缩。
将脸埋进母亲的裙裾里。
又被母亲温声安抚着,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一位白发老翁将孙儿扛上肩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娃儿,快看!是咱们的丞相!白马上的就是诸葛丞相!”
他浑浊的眼中泛着泪光。
看到的不仅是胜利,更是久违的太平希望。
旁边一位曾随军运送粮草的老兵,认出了队伍中那些奇异的南中器物。
他用生满老茧的手背抹了把脸,对乡邻哽咽道。
“回来了,都回来了……多少好儿郎,却……”
他话未说完,便哽住喉头。
只是重重拍了拍大腿。
那哽咽中既有大胜的狂喜,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悲怆。
他转而挺直了腰杆,声音沙哑却坚定。
“这一仗打出了国威!莫说是南中洞主,就是蜀中那些横行霸道的豪强,往后也得掂量掂量,看谁还敢抢我们的稻谷、掳我们的牲口!”
更多为人父母者则默默祝祷。
感谢上天保佑子弟平安归来。
也祈祷征战就此止息。
人群中还有些须发花白的老人,身躯依然挺直着军人的姿态。
他们曾是先帝麾下的锐士。
此刻沉默地凝视着那面熟悉的“汉”字大旗,眼眶微红,却不见泪水。
对于他们,这场南征的胜利,是告慰先帝在天之灵的第一步。
那紧绷的嘴角边,镌刻着无尽的沧桑。
也凝聚着对丞相诸葛亮所引领的未来,一份沉甸甸的期盼。
诸葛亮带来的不仅是一场胜利,更是凝聚了举国的民心。
这浩大的凯旋仪式,映照出蜀中百姓的复杂情愫。
狂喜、敬畏、期盼、伤痛。
以及对国威的自豪与对安宁的渴望交织在一起。
面对百姓的欢呼议论,刘禅心中却满是焦灼的期盼。
御辇刚一停稳,他无暇他顾,急忙起身向前。
双手托住欲要行礼的诸葛亮,诚挚唤道。
“相父!”
指尖传来的触感清瘦而坚实。
令刘禅心中蓦地一酸,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心安所笼罩。
相父大胜归来,压在他心头数月的大石终于落下。
这段时日独自应对朝堂纷争,他才真切体会到一国政务之繁重、局势之诡谲。
以及独自下诏决断之艰难。
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白,相父这些年来承担的是何等重担。
他凝视着诸葛亮清瘦的面容,眼眶不由得湿润。
喉头阵阵发紧。
伸手紧紧握住那双运筹帷幄、守护蜀汉江山的手。
这一刻,他真切地意识到。
正是眼前这副看似单薄的身躯,在历史的激流中撑起了整个蜀汉。
这副清癯却如钢铁般坚毅的脊梁,支撑着蜀汉一步步艰难前行。
身为知晓历史走向的穿越者,他比谁都清楚。
眼前这个人,是这片江山唯一且最后的屏障。
“秋风五丈原”的萧瑟。
“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遗憾。
如电光般掠过脑海。
一股超越君臣本分、近乎虔诚的敬仰与心痛,霎时淹没了他所有杂念。
他在心中默念。
“朕虽是皇帝,可若无相父,这蜀汉的天,转瞬便会塌下一半……我能做的,便是在他撑起这片天的岁月里,给予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
他更紧地握住诸葛亮的手臂。
仿佛想藉由这力道传递那份难以言表的依赖与决心。
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却异常坚定。
“相父远征劳苦,功盖寰宇!快快请起!”
随即转身,对众臣朗声道。
“南疆大定,乃社稷之幸!相父辛苦了!”
话音落下,刘禅目光扫过身后的蒋琬、费祎等文武百官。
只见众人神情肃穆,目光皆汇聚于诸葛亮一身。
那眼神中充盈着的,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与信赖。
这无声的凝视,便是民心所向,亦是国运所系。
此情此景,让刘禅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愈发真切。
也更坚定了“相父就是蜀汉根基”的认知。
诸葛亮此时缓缓抬头,迎上刘禅的注视。
他见年轻天子的眼中,青涩渐褪,沉稳初显,不禁心生宽慰。
肃然拱手道。
“此战告捷,全仗陛下洪福,将士用命,三军同心。臣幸不辱命。”
他语调和缓,声音中透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身姿虽依旧如松柏般挺直。
他那眼下淡淡的青影,以及偶尔以扇柄轻抵额角、微蹙着眉的神态,难掩连日征伐与殚精竭虑积下的疲惫……
君臣双手紧握,相视一笑。
万千感慨与坚定共识,皆化作掌心温度与眼底暖意,尽在不言之中。
这短暂的一刻,仿佛沉入了历史深处,重于千钧。
随后,刘禅又依次接见了王平、张嶷、李恢、马忠、吕凯、张苞、关兴、赵统等有功将领。
他步履沉稳,目光如炬。
对每位将领的功绩皆了然于胸。
或抚其肩背,或执手温言。
恩威并施之间,尽显一国之君的雍容气度。
当行至王平与张嶷面前时,刘禅的脚步略作停顿。
此二人,可谓是他力排众议、一手简拔于行伍之间的心腹干城。
昔日朝中非议之声犹在耳畔。
然刘禅“慧眼识珠”,破格擢升,委以重任,令其独当一面。
如今南疆砥定,二人果不负所望,立下赫赫战功。
刘禅目光深深地注视着这两位面容黝黑、风霜刻骨的将领。
眼神中流露出远超寻常的复杂情感。
他微微抬手止住二人的大礼。
反而上前一步,伸出双手。
同时握住了王平与张嶷那因长年紧握刀枪弓弩而布满厚茧、疤痕累累的手。
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让他心头一震。
“二位爱卿,”刘禅的声音不似先前那般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
“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
他的目光扫过王平沉稳坚毅的面庞。
又看向张嶷虽带伤病却依旧锐利的眼神。
“昔日朕力排众议,擢升你二人于行伍,承受非议。”
“然朕深信,英雄不问出处,唯才是举。”
“今日南疆平定,百姓安息,皆赖汝等不负朕望!”
“这满朝文武皆见,朕当日之决断,未有错也!”
说话间,刘禅的目光越过他们的肩膀。
投向他们身后那群肃立无声、面带南中纹饰的无当飞军士卒。
这些来自南中的勇士,此刻如同沉默的山岳。
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刘禅收回目光,再次紧紧握了握二人的手,力道沉重。
“看着你们,看着这支虎狼之师,朕心……甚慰!”
“辛苦了,真的辛苦了!”
王平与张嶷听闻此言。
想起陛下当年的破格提拔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想起这些年在蛮荒之地的浴血奋战。
纵是铁血汉子,也难抑心潮。
王平虎目含泪,重重顿首。
“陛下知遇之恩,平万死难报!唯有肝脑涂地,以尽臣节!”
张嶷更是哽咽难言,只是将头深深叩下。
刘禅俯身,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臂膀。
恩深义重,尽在不言中。
行至张苞、关兴、赵统三位年轻将领面前时,刘禅的神情顿时舒缓下来。
眼中流露出家人般的暖意。
他不待三人行礼完毕,便抬手虚扶,笑道。
“不必拘礼。”
刘禅仔细端详眼前三人。虽年纪尚轻,却个个须髯丰茂、气宇轩昂,让他不由连连颔首。
这两年来,在他眼皮子底下逐渐成长的年轻将领,确实愈发沉稳可靠。
他先看向张苞。只见其络腮胡须如铁针般扎结,更衬得虎目炯炯,便欣然赞道:“张苞,你这般雄健威猛,颇有翼德叔父当年之风!尤其这一脸虬髯,简直与三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苞嘿嘿一笑,大手不自觉地捋了捋胡须,憨直中透出几分得意。
接着,刘禅将目光转向关兴。
见他颔下墨髯修整得体,虽浓密却丝毫不乱,衬得面容英毅而不失文气,于是点头赞道:“关兴须眉如画,沉稳有度,果有云长叔父遗风。文武兼备,实乃大汉栋梁。”
关兴躬身一礼,言辞谦逊,眼中却难掩激动。
最后看向赵统。见他连鬓胡须虽不若张苞那般张扬,却也浓密整齐,平添几分持重之气。
刘禅语气温和地说道:“子龙将军一生谨厚忠勇,你如今亦承其气度。这一部胡须,倒更显稳重。”赵统心下一暖,郑重称谢。
望着三人英姿勃发、须眉间尽显父辈风骨的模样,刘禅心中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他暗自羡慕他们浓密的须髯,想到自己的胡须显然是继承了先帝“不甚美”的特点,不由得有些怅然。
他轻叹一声,迅速敛起这份心绪,正色道:“见你们如此成长,便如再见当年追随先帝的诸位叔伯……大汉的未来,终究要托付于你们这般忠良之后。”
言罢,他又转作轻松语气,问起军中近事。
张苞等人对答也渐趋自然,气氛温馨融洽,宛若家人团聚。……
值得一提的是,此番封赏除晋升诸将官爵、厚赐金帛外,刘禅诏书中还有一项安排颇为引人瞩目。
他特意下诏,隆重表彰原夷人奴隶兵首领、现任无当飞军统兵官阿骨朵。
赞其在南征中“悍勇异常,每战必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勇冠三军,斩将夺旗,功勋卓着,实为夷汉和睦之表率”。
宣旨官声如洪钟,念至关键处,语调陡然高昂,响彻整座校场。
“……特擢阿骨朵为抚夷中郎将,秩比二千石,任无当飞军副都督,仍隶镇南将军王平麾下,协理南中夷务,另赐金百斤,帛千匹!”
话音甫落,校场之上一片肃静。
随即惊叹之声四起。
那些列队站在后方的无当飞军将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骨朵,这位与他们一样从南中山林走出的首领。
昔日在高炀帐下备受猜忌打压。
如今竟被朝廷授予副都督之职!
站在前排的夷人子弟兵个个挺直了腰板。
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有人紧紧攥住手中环首刀,指节发白。
有人不自觉地抚过身上甲胄,恍在确认眼前一切并非梦境。
几名年轻夷兵激动得身形微颤。
他们想起阿骨朵平日与士卒同甘共苦、亲授战技的情形。
此刻与这份殊荣交织在一起,化作滚烫的暖流在胸中涌动。
王平率先跪拜谢恩,声音洪亮。
“臣代阿骨朵及无当飞军全体将士,叩谢陛下隆恩!”
起身时,他侧身让出背后的阿骨朵。
这位新晋的抚夷中郎将兼副都督怔在原地。
古铜色的脸上先是茫然,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席卷。
狂喜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神。
这位在南中山林间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悍将。
此刻竟激动得身形一晃,险些向前栽倒。
王平眼疾手快,稳稳扶住了他的臂膀。
震天的欢呼声将阿骨朵从恍惚中唤醒。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出列。
重重跪倒在刘禅面前,咚咚咚连磕数个响头,额前顿时泛红。
刘禅见状先是一惊,随即动容。
快步上前亲手相扶。
“好,好!真乃朕之虎将!望你今后再接再厉,为国建功!”
阿骨朵抬头时已热泪盈眶。
嘴唇颤动,半晌才哽咽道。
“陛下……陛下……”
待情绪稍平,他挺直身躯。
用带着夷人口音的官话高声道。
“阿骨朵谢陛下恩典!誓死效忠大汉!”
这番忠勇之态,不仅感动了刘禅。
更让观礼的南中夷帅们神色肃然。
他们彼此相视,微微颔首。
一位统辖数部、麾下数千兵马的老夷帅捋须沉吟。
对身旁另一位大部落头领低声道:
“朝廷让阿骨朵协理南中,此意深远。”
“不单是论功行赏,更是明告我等:纵然南人豪杰,在大汉一样可居高位。”
那位头领目光炯炯,倾身应和。
“昔高定、雍闿之辈,只知以力制我南人。”
“今观天子气度,乃是以信取心。”
“阿骨朵之封,恰似一面明镜,照见了你我在大汉的前程。”
校场上欢呼渐息。
但每一张夷人士兵的脸上都焕发着激动与憧憬。
刘禅这一封,不仅赏了一将,更暖了万千南中子弟的心。
诸葛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羽扇轻摇,嘴角泛起欣慰笑意。
陛下此举,既显恩宠又不失体制。
南中人心,从此可安。
刘禅目光扫过校场上每一张面孔,心中豁然。
他明白:欲得天下,必胸怀天下。
不能计较一地一赋之得失,一人一族之出身。
唯有以信取人,以功授赏,方能令四海豪杰归心。
要使天下英才皆为汉所用。
刘禅深知,今日所赐出的金银官爵。
正是为了来日收服万千忠勇,铸就大汉中兴之基业。
因此,即便是普通将士,他也从不吝于封赏。
他近来仔细研读高祖刘邦生平。
深谙其能战胜项羽、一统天下的关键。
便在于赏罚分明、出手慷慨。
高祖之大度,恰与项羽形成鲜明对比。
昔年韩信在汉中对时,论及项羽。
谓其待人恭敬仁爱,言辞恳切。
部下有疾,常垂泪抚慰。
然而每每有人攻城略地,功当封赏。
他却将封印握于手中,摩挲再三,终不舍授予。
这正是韩信所讥的“妇人之仁”。
故而其麾下良将,终难久留……
此刻,十余名在战场上斩将夺旗、功勋卓着的军士被召至台前。
刘禅收回思绪,亲自赐下金银布帛。
并宣布其家眷可免三年赋税。
其中一名来自巴西郡的年轻弩手格外引人注目。
他名叫张山,原为山中猎户。
在泸水之畔一战中,于一百五十步外一箭狙杀夷人酋帅,立下奇功。
此刻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
额角一道与夷人搏杀时留下的新疤更显狰狞。
他几乎是匍匐在地。
用浓重的乡音高声谢恩。
嗓音因用力过猛而嘶哑,却透着山民特有的质朴与忠诚。
这一举动,明确向全军宣示。
在大汉,功绩面前,人人可显贵。
无数寒门子弟与普通士卒目睹此景。
无不热血沸腾,心中激荡难平。
封赏完毕后,入城仪式极尽隆重。
献俘、告庙、颁赏,一系列典礼井然有序。
彰显着蜀汉朝廷的威仪与对这场来之不易胜利的重视。
一连数日,成都府库大开,犒赏三军,抚恤伤亡。
市井之间,酒肆茶坊,所言所议无不围绕南中大捷。
王平、张嶷、无当飞军等名号广为传颂。
“陛下圣明、丞相神武”的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是夜,皇宫之内宴开庆功。虽不尚奢华,却自有一番庄重气象。
殿中灯火通明,映照着文武百官脸上掩不住的喜悦。
刘禅端坐主位,诸葛亮陪侍于次席。
赵云、陈到、蒋琬、董允、费祎等文武重臣及各路有功将校分列两旁,济济一堂。
御酒三巡,陛下特赐犒赏。
诸葛亮举杯起身,声如清钟:
“此番南中平定,皆赖将士用命,陛下洪福。愿我大汉基业,自此愈固。”
语毕,满殿肃然,众臣齐声应和。
席间虽无丝竹助兴,却有论功行赏之实。王平、张嶷等将领依次上前,躬身接受陛下亲赐酒食。阿骨朵亦获殊荣,得以与汉将同席而坐,畅饮畅谈。
此番场面,虽不似前朝盛宴奢华,却更显蜀汉君臣同心、励精图治之风。
然而在这满堂喜庆之中,明眼人不难察觉一丝微妙的暗流。
当刘禅宣布对诸葛亮及蒋琬等人的封赏,尤其将王平、张嶷等非名门出身的将领擢升至要职时,光禄大夫杜琼、劝学从事谯周等一班世家大族之“儒臣”,虽也随众行礼、口诵贺词,笑容却略显僵硬。
杜琼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沉,掠过一丝士族特有的矜持与轻蔑,更带着几分难掩的愠意。
他昔日曾讥讽王平“沐猴而冠”,如今却眼见对方日益受重用,心中着实不快。
更令他如坐针毡的是,周围同僚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在他与王平之间游移,仿佛也在暗中讥笑他有眼无珠。
杜琼勉强维持端坐之姿,指节却不自觉发力,几乎将手中玉箸攥得发白。
在与谯周眼神交汇的一刹那,一丝阴翳悄然掠过他的眼底。
那眼神里,不仅透露出对权力旁落的不安,更深藏着对诸葛亮推行“法治”与“唯才是举”政策可能动摇世家地位的深切忧虑。
诸葛亮目光扫过全场,将杜琼、谯周等世家大族代表的细微动静尽收眼底,心中顿时明晰,他们的不安正是源于对自身家族地位不保的忧虑。
杜琼、谯周之流,并非只是坐而论道之辈,而是益州本土的学术与世家代表,根基深厚。
诸葛亮心念电转,深知今后必须双管齐下。
首要之务,在于固本培元:大力扶持蒋琬、费祎、董允等忠诚务实的干才,牢牢掌握核心权柄;
同时对益州士族行笼络之策:对恭顺者施以荣宠,加以拉拢;
对怀异志者,则明升暗降,逐步削权;
至于阴谋反叛、通敌卖国者,必以国法严惩不贷。
唯有如此恩威并施,方能防微杜渐,稳固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