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连忙向他挥手,“老将军快平身,无需多礼!”
刘禅看到他起身后,连忙说道,“赐坐!”这时老太监从门外进来,他看了眼陈到,又看了眼刘禅,刘禅连忙向他打了个眼色,他微微点头,又退了出去。
等陈到坐好后,刘禅稳了稳心神,问道:“老将军,请讲,到底发生了何事?”
刘禅看到老将军听到他的话,身体一震,定了定神,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声来,只得咳嗽一声,抿了口茶,才嗓音沙哑地说道:“回陛下,事情是这样的,张兴学他……”
说到这他又停顿了一会儿。
刘禅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带着躲闪与迟疑,有种欲言又止的意味,这全然不似他平日沉稳老练、干净爽利的风格。刘禅知道,恐怕事情非常复杂了。
刘禅想笑,却发现脸颊有些僵硬发烫。
不得已,只得用手在脸上轻轻搓了搓,硬生生扯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老将军,但说无妨!”
刘禅看见老将军听到他的话又长长叹了口气,灰白的胡须微微颤动:“唉!陛下,张兴学他自己死就罢了,可捅了大篓子喽!”
说着,陈到又将目光投向刘禅,似要观察他的反应。见老将军这般,刘禅反倒笑了,方才的担忧疑虑消散不少,身子也松弛下来。
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头略扬起,直视他双眼:“老将军但说无妨,无需顾忌什么?”
刘禅听到陈到微微松了口气,感觉他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紧绷得厉害。
他笑了——果然只要自己不慌,稳得住,其他人就稳得住,因为自己是他们的主心骨!
刘禅的视线紧紧盯着他。陈到又拱手道:“陛下,张兴学是被涪城官兵杀死的。至于涪城官兵为何要杀他,此事说来话长......”说完又看向刘禅。
刘禅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
陈到接着说道:“他......”
刘禅静静听着。老将军从张兴学如何回家,带了些什么,在家做了些什么,遭遇了什么,到最后发生了什么,怎么死的,全都讲了一遍。
特别是听到那两个“小畜生”因饥饿偷粮钱时,刘禅心里莫名一颤。
后来正是他们引路,才让一个叫“张二瘤子”的里正带人去张兴学家抢粮钱。
张兴学爹娘死也不撒手,竟被活活打死......刘禅听到这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他看向陈到,老将军的脸色也难看至极,阴沉得可怕。
后来讲到张兴学大病一场后报仇时,刘禅明显感受到陈到老将军话语中对张兴学鲁莽行为的不屑与不满。刘禅看着他阴沉着脸,那青黑面容上浮现出微妙复杂的表情!
老将军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刘禅听得越来越入神,心里闹腾的越来越厉害!
特别是讲到张兴学为报仇,将张二瘤子剁成肉泥的情景时,他听到了老将军声音中的微微颤抖。
刘禅自己也本能地感到胃里一阵痉挛翻腾,胸腔中像是堵着什么,那种滞涩的异物感让他十分难受。
刘禅感觉自己全身发冷,脸上想必已是一片煞白。
他感受到额头滚下的汗珠,这时一只温柔的手轻轻为他拭去汗水。
刘禅发现自己的手心也在冒汗,全身都渗出黏腻的汗液,这种恶心不适感令他极为难受。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这会显得软弱,有损帝王威仪。
刘禅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帝王威仪?他想着或许少些惊慌,少露情绪,就是帝王该有的样子。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刘禅低头盯着眼前的炭盆看了好一会儿。
炭盆里跳动的红色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让他感受到最原始的温暖。
他看了许久,感觉脸上、身上那股莫名的寒气褪去了不少,仿佛从冰窖般全身冰冷、快要冻僵的状态中复苏过来。
刘禅这才抬起头,看向陈到,发现老将军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又瞥了眼身边的老侍女,见她眼眶通红,正在掉泪。
老侍女见刘禅看向自己,连忙擦去眼泪,挤出一个笑容。
刘禅没来由地朝她一笑,她神情一呆,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刘禅又转头对陈到老将军笑了笑。
这一笑的威力巨大,屋内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仿佛就此打破。
刘禅故作轻松地以玩笑口吻对陈到老将军说道:“老将军真是好口才!讲起话来条理清晰、滔滔不绝。凭老将军这口才……若是脱了戎装改做文臣,也绰绰有余,当真文武双全!”
他眼中带着意外惊喜看向陈到,语气略显夸张——确实没想到这位老将军竟是个讲故事的好手!
陈到听到刘禅赞赏,恭敬地拱手道:“陛下谬赞,老臣愧不敢当!”
刘禅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算在此事上多作纠缠。
他想着张兴学的事:那么一个瘦弱之人,竟能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刘禅自问,若换作自己,能否如此果决?内心却给不出答案。
外人看来或许觉得莽撞无谋,但刘禅觉得实属天意——偏偏那日就五人凑到了一块儿走……
刘禅不由得长叹一声。这故事确实曲折离奇,更牵涉太多人事。
刘禅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能简单地判定谁有罪、谁没罪,因为他敏锐地感觉到这里面的故事还有很多,许多真相还藏在冰山之下,现在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所以他不急着下决定,不想那么草率地作出判决,判断谁是谁非。
他觉得自己不得不如此——作为帝王,需要时刻保持冷静,不受任何一家之言的煽动。
或许只有这样,只有保持冷静的头脑,才能做出最好的决断。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在政事中历练出的深刻体悟!
他不由自主地用右手食指轻敲着案几,思索着这故事里的每个人……罢了,现在解决问题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
刘禅身子坐直了一些,朝老将军问道:“张兴学死后,后来呢?”
刘禅注意到陈到听到他的问话时,呼吸明显急促了些。老将军定了定神,用力捋了捋自己灰白的胡须。
这时刘禅发现他的脸突然因疼痛抽搐了一下,顺着他的手看去,发现指间捏着一小撮被扯下的灰白胡须。
他说道:“张兴学杀的四个人当中,其中有一个圆脸的胖子,是涪城张家一个很有权势的管事的侄子......”
说到这,陈到又看向刘禅。刘禅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带着探询意味。刘禅轻轻摇头:“老将军,但说无妨!”
陈到点点头,继续道:“这个管事仗着张家的势力,平日横行霸道惯了,到处搜刮民财,百姓苦不堪言……”
“这些年弄得民怨沸腾,此番,他竟借着自己侄子死的由头,直接带着张家的私兵闯进张兴学的村子,大肆抢夺钱粮,挨家挨户地搜刮,鸡犬不留,美其名曰捉拿张兴学的同伙、搜查罪犯。村民们奋起反抗,爆发了严重冲突,死了好多人......”
刘禅听到这里,一股气血直冲脑门,“砰”的一声,脖子上青筋暴起,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他重重拍击桌案,怒喝道:“混账东西!好大的狗胆!还有王法吗?!”
手掌传来剧烈的麻木与疼痛,刘禅感觉自己的手仿佛要废了——掌心通红,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钻心的疼痛让他有些后悔方才太过用力,但身体的痛楚反倒冲淡了心中的暴怒。
他只能紧紧咬着牙,全身轻微地战栗着,过了好一会儿,那难以忍受的疼痛才稍稍缓解。
刘禅抬眼看向众人,只见他们一个个微张着嘴,显然是被自己突然的暴怒惊到了。
他的目光移到陈到老将军身上:老将军的嘴唇微微开合,灰白的胡须轻轻颤动,双眼通红,面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那半张的嘴仿佛还含着未说完的话,却因惊愕而来不及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