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揽月以“想一个人静一静”为由,暂时离开了江寒星和丁意。
她并未言明去向,但沉重的恨意与决绝萦绕在她周身,让丁意心下登时了然。
丁意拉住了下意识想跟上去的江寒星,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让她自己去。”丁意的声音低沉而清醒,
“有些债,必须她亲自去讨。我们去了,反而会让她分心。”
于是,她们两人默契地走向陆行舟的病房。
……
康复医学科的VIp病房,秦时瘫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膝盖尽碎,双腿间更是一片不忍描述的废墟,这一切都包裹在纱布之下;
而精神上的毁灭则如无声的海啸,将他彻底淹没。
从前夜手术中捡回半条命,到方才刚从IcU转出。
那个曾经骄傲的“秦时”死了,剩下的,只有这副被疼痛与耻辱填满的躯壳。
他面如死灰地半阖着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痛楚。
床侧,王香君形容憔悴地守着被秦家正式驱逐的儿子。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所有的依仗,只剩满心怨愤。
“砰”的一声轻响,病房门被推开。
正在床边为儿子擦拭额头的王香君抬起头,看到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
那女子面容苍白,纵然眼眶红肿,也难掩其容颜之盛。而那双眸中,更是凝寒似冰。
王香君在短暂的惊艳后回神,皱起眉头,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耐与戒备:
“我们似乎不认识。你是阿时的朋友?”
她并不认识江揽月,只听刘静在崩溃时咒骂过这个名字,知道她是牵连儿子的祸水。
但此刻,她并未将眼前人与那个名字立刻联系起来。
病床上,秦时在看到她的一刹那,浑浊痛苦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
有震惊,有愧疚,或许还有一丝在绝境中看到执念之人的、不合时宜的悸动。
他嘴唇干裂翕动,用尽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破碎而嘶哑的低语:
“谢……谢谢你……能来看我……小月……”
这声呼唤,如同点燃引线的火星。
“小月?江揽月?你就是那个江揽月!”
王香君一下子炸了,连日来的恐惧、屈辱、愤怒如同岩浆般喷发。
“你这个扫把星!你还敢来!”
王香君如同护崽的母兽般冲上前,扬手便欲厮打,声音因怨恨而扭曲,
“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儿子怎么会去招惹陆行舟!我们怎么会变得一无所有!”
“你把他害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满意了吗?!”
就在她的手掌即将落下的那一刻,江揽月并未闪躲。
只是用一双冰封般的眸子直视着她,那目光中的寒意竟让王香君的动作僵在半空。
“我不是来看他。”江揽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与她周身散发的恨意形成诡异对比。
她目光却越过王香君,死死钉在病床上的秦时身上,
“我是来看一个怪物。”
“一个窃取了别人身体、玩弄他人人生、毁掉了我本该幸福生活的魔鬼。”
这番话让王香君如遭雷击。
她挥起的手僵住,脸上的愤怒霎时混杂了困惑与惊疑。
“你……你什么意思?”王香君尖声道,但气势已不如先前,
“你想说什么?!”
“王女士,在你把一切罪责推给我之前,”江揽月视线转向她,声音依旧冰冷,
“为什么不问问你身边这位‘好儿子’,他究竟对你隐瞒了什么?”
王香君一愣,随即厉声尖叫:“你胡说什么?你想挑拨我们母子关系?!”
“挑拨?”江揽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转向病床上脸色骤变的秦时,
“王女士,你说我害了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躺在你面前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
“你疯了吗?!”王香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
“他不是我儿子是谁?!”
“他是顾野。”江揽月的声音斩钉截铁,
“一个本该死了,却占据了你儿子身体的幽灵。”
“证据呢?”王香君歇斯底里地反问,“你拿得出证据吗?!”
“证据?”江揽月向前一步,目光如炬,
“我不知道秦时是什么样,我只需要告诉你,顾野是什么样!”
“顾野是个左撇子,爱吃海鲜、嗜辣如命,他紧张时左手小指会颤抖。”
“这些细节,我都曾在秦时身上观察到。”
“当时只是不解,直到得知‘魂穿’之事,一切才终于说得通!”
“王女士,这些刻在灵魂里的习惯,你的儿子秦时,有过任何一样吗?”
“如果没有,那你告诉我,现在躺在这里,拥有所有这些习惯的人——他到底是谁?!”
她每说一句,王香君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了一年的细节,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左撇子……阿时明明惯用右手,醒来后却总是不自觉地伸出左手。
海鲜……他过去沾不得半点腥气,如今却是无鲜不欢。
辣……从前避之不及,现在却甘之如饴。
那陌生的小动作……他紧张时,左手小指确实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再想到他醒来三个月后不惜决裂也要奔赴东海的执念……
更让她心寒的是,儿子对她这个母亲的莫名疏离,却对一个陌生妇人异常依赖……
所有事实,都指向那个呼之欲出的可怕结论。
病床上的秦时瞳孔骤缩。
“妈……别听她……”他徒劳地向王香君伸出手,做着最后的努力。
“……顾野。”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刀片,烙在王香君的神经上。
“不……不是真的……你……”她踉跄后退,撞在墙上。
她面如死灰,恐惧让她像风中残叶般剧烈颤抖,指着秦时,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王女士,”江揽月的声音没有半分探望病人的温情,只有一种彻骨的寒意,
“你看清楚了。就是这个名为顾野的疯子,他偷了你儿子的人生。”
“用来满足自己偏执的妄念,最终把你们母子,都拖进了这万劫不复的地狱!”
“你……胡说……”秦时挣扎着想反驳,却因激动牵动了身下毁灭性的伤口。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登时浸湿了额发,话语碎不成声。
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
“我胡说?”江揽月冷笑,看着秦时骤然惨白的脸和骤缩的瞳孔,
“看着这位被你蒙在鼓里的母亲——”
“你顶着她儿子的皮囊,享受着这份偷来的关爱,心里可有一丝不安?”
江揽月不需要他回答。
她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嘲讽,每一个字都瞄准他最脆弱的神经:
“你用这偷来的人生,得到了什么?”
“我没有……偷……”秦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额头上沁出冷汗。
“没有偷?”江揽月语速缓慢,却说着最残忍的话,
“你费尽心机,甚至‘魂穿而来’—— ”
“就为了换来众叛亲离,像一堆残破的垃圾一样躺在这里?”
“这就是你处心积虑想要的一切?”
“不……不是的,小月,我只是太爱你……”秦时在她的逼视下,精神防线开始崩溃。
江揽月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能刺穿灵魂的寒意与重量:
“你的爱,是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它玷污了我们从小到大的发小关系,更毁掉我本该拥有的幸福。”
“它毁了我,更彻底毁了你。”
“你,和你这肮脏的灵魂,只配在阴暗的角落里,腐烂发臭。”
她下意识地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这个微小的动作带着决绝的保护意味。
“你看,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是个失败者的事实。”
“你救过我,我感激;但你后来的所作所为,只配得到我不共戴天、至死方休的恨意。”
“所以,顾野。”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我会让你明明白白地知道,你和行舟,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