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偏殿。
徐妙锦脸上尽是喜悦和激动,她能感觉到,皇爷爷这句话背后那不容置疑的政治分量。
朱雄英扶着徐妙锦的手,也微微一紧。
他没有像皇爷爷和徐妙锦预期的那样,立刻答应。
他沉默了。
“怎么?”朱元璋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他何等人精,一看孙儿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有别的想法。
“雄英,”朱元璋的声音沉了下来,那股皇爷爷的威严又回来了,“你不愿意?”
“皇爷爷。”朱雄英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瞒不过去。
他看了一眼身旁一脸紧张的徐妙锦,又看了看皇爷爷怀里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家伙。
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朱元璋和徐妙锦都大惊失色的话。
“皇爷爷,孙儿的确有自己的打算。”
“什么?”朱元璋的脸彻底拉了下来。
“孙儿觉得。”朱雄英斟酌着用词,试图安抚老人家,“皇太子的名号,是不是太重了?”
“重?”
“文堃他才刚出生啊。”朱雄英的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父亲的柔软,而非帝王的决断。
“我怕这么重的名号,会压得他喘不过气,对他日后的成长不利。”
“孙儿在想,”朱雄英试图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不如等他懂事以后,等他开蒙读书,知晓事理了,我们再行册封,您看如何?”
朱雄英自认为这个理由非常充分。
他既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爱,也是一种开明的教育理念。
然而……
“放屁!”
朱雄英这话,如同一个火星,瞬间引爆了朱元璋心中那桶压抑已久的火药!
“混账东西!”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那声巨响,震得徐妙锦和满屋的宫女都浑身一颤!
“成长不利?!”
“等他懂事?!”
朱元璋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朱雄英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当咱是在跟你商量过家家吗!”
“咱这是在给你定国本!”
“你……”
朱元璋骂到一半,他的声音却猛地一滞。
那股滔天的怒火,在瞬间竟被一股更浓烈的悲哀所取代。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张刚刚还神采飞扬的老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垮塌、黯淡了下去。
“等……”
朱元璋的声音,嘶哑了。
他那双浑浊的龙目里,竟是迅速蒙上了一层水光。
他没有再看朱雄英,而是低下了头,用自己那满是皱纹的脸,轻轻地蹭着怀中婴儿那柔嫩的脸颊。
“等。”
“咱……活不了这么久了。”
这句轻如梦呓却又重若泰山的话,狠狠砸在朱雄英和徐妙锦的心上。
“皇爷爷!”朱雄英大惊失色。
“皇爷爷……”徐妙锦更是瞬间泪目。
“咱的时日不多了。”
朱元璋没有理会他们的惊呼,他仿佛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这个刚刚才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老人,在这一刻终于暴露出了他内心最深的想法。
朱元璋猛地抬起头,他那双通红的老眼里,迸发出最后一丝执拗的精光!
他指着怀里的朱文堃,声音嘶哑地对朱雄英嘶吼道:
“咱不管你怎么想!”
“但这孩子,这孩子跟咱有缘!”
“他一见咱就笑!他是咱的命根子!”
“他必须是未来的皇帝!”
“咱必须亲眼看着他定下来!”
“你要当着满朝文武,当着你那些叔叔的面,亲口告诉他们!”
“朱文堃,就是咱老朱家的第四代的皇帝!”
“你要亲手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雄英……”
朱元璋的嘶吼,变成了近乎哀求的哽咽。
“你……你就当可怜可怜咱。”
“就当全了咱这个老东西,最后的心愿吧。”
偏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老人那压抑的喘息,和徐妙锦无声的落泪。
朱雄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自己的皇爷爷。
这个杀人如麻的开国太祖,此刻竟在用一种近乎托孤的方式,哀求着自己。
他所有的现代思想,所有的成长理论,在这股沉重如山的亲情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缓缓地跪了下去。
“皇爷爷。”
朱雄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孙儿……不孝。”
“孙儿让您操心了。”
他抬起头,那双一向冰冷的眸子里,此刻也泛起了红光。
“孙儿答应您。”
他没有再犹豫,没有再妥协。
“等文堃满月之日。”
“朕,即刻册封他为皇太子!”
……
三日后,奉天殿。
朱雄英登基后的第二次大朝会。
满朝文武,连同那些还未被允许离京的藩王们,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殿下。
朱雄英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六部九卿的奏报。
终于,当所有政务处理完毕。
礼部尚书李原庆,硬着头皮出列:“启禀陛下,关于册封皇后、贵妃、贤妃的礼仪,臣部已……”
“不必了。”
朱雄英冷冷地打断了他。
李原庆一愣。
朱雄英缓缓站起身,那股令人窒息的皇威,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今日,朕有两件事,一并宣布。”
“其一,”他的目光扫过群臣,“册封嫡妻徐氏为皇后,马氏为贵妃,耿氏为贤妃。礼部即刻督办。”
“臣……遵旨。”李原庆赶紧磕头,这本是意料之中。
“其二。”
朱雄英的声音,陡然拔高!
“皇长子朱文堃,乃上天所赐,宗庙之本。朕与皇爷爷商议,决定于其满月之日,行最隆重之典!”
“册封朱文堃为皇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满朝文武,全都懵了。
册封皇太子?!
册封一个刚出生,还没满月的婴儿当皇太子?!
疯了!
“陛下!”
“陛下三思啊!”
李原庆第一个就炸了,他连滚带爬地跪了出来,老泪纵横:
“陛下!万万不可啊!”
“自古国本之立,乃国之大事!岂可如此儿戏?!”
“皇长子刚降生,尚未开蒙,品行未显。如此轻动国本,恐天下非议啊!”
“请陛下三思!”
“臣等附议!请陛下三思!”
以御史台的言官为首,一大片文臣,“呼啦啦”地跪倒在地!
他们不是反对立朱文堃,他们是反对现在立!这太不合规矩了!
就在那些文官哭天抢地之时。
“哼!”
一声冰冷的重哼,猛地从武将勋贵的队列中传来!
只见一人,排众而出。
他身着一品麒麟武服,面容威严,不怒自威,正是当今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魏国公徐辉祖!
“臣,徐辉祖,有本启奏!”
李原庆的哭声一滞。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不只是魏国公,他还是新任皇后的亲哥哥,是皇长子的亲舅舅!
徐辉祖根本不看那些文官,而是对着朱雄英重重一拜,声如洪钟:
“陛下!臣以为册立太子,乃国之大幸!安国本,安天下,正当其时,何来儿戏之说?!”
他猛地转身,那双虎目如电,扫向李原庆等人!
“李尚书!诸位御史!”
“尔等,食君之禄,不思为君分忧,反在此刻,阻挠国本大计,是何居心?!”
“这……”李原庆被这股军中杀气一冲,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皇长子乃是皇后嫡出!更是陛下抱儿登基之子!此乃天命所归!”
徐辉祖的声音,在奉天殿内隆隆作响:
“尔等在此高呼品行未显,是何道理?!”
“难不成,尔等是想等皇子长大,再行那夺嫡之乱吗!”
“臣……臣等不敢!”
这顶意图夺嫡的帽子扣下来,谁也接不住!
徐辉祖的强势出头,让那些本想跟着附议、又畏惧徐家权势的官员,都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三思?”
龙椅之上,朱雄英看着阶下这场文武对峙,终于笑了。
他笑得很冷。
“朕的决定,何时轮到你们来质疑了?”
他走到李原庆面前,低头俯视着这个瑟瑟发抖的老臣。
“不合礼法?”
“那朕来告诉你,什么叫礼法。”
“皇长子朱文堃,”朱雄英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他!就是天命所归!”
“这!就是礼法!”
“这……”李原庆被噎得说不出话。
“其二,”朱雄英的目光,越过李原庆,扫向他身后那些跪着的言官,“尔等是在质疑朕的决定?”
“还是……”
他的声音,猛地转寒!
“——想违抗皇爷爷的旨意吗?”
皇爷爷?!
文官们猛地一颤!
朱雄英冷笑道:“册封太子一事,乃是朕与皇爷爷一同商定!”
“皇爷爷他老人家,更是亲口许诺,要手把手教导皇太子帝王之道!”
“怎么?”
“尔等是要连皇爷爷的旨意也不听了吗?”
“臣……臣等不敢!”
“臣等绝无此意!”
文官们被这顶大帽子,压得魂飞魄散!
“不敢?”
朱雄英猛地一甩龙袍,走回御阶中央。
“朕看你们,敢得很!”
他转身面向群臣,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杀机毕露!
“朕,最后说一次。”
“册封皇太子,朕已经决定了!”
“这是旨意!”
“再有敢非议储君者,以动摇国本论处!”
“锦衣卫!”
“臣在!”孙石从殿外一步跨入,单膝跪地!
“给朕看好了!”
“谁的嘴里,再敢多蹦出一个不字……”
“给朕当场拿下!”
“臣……遵旨!”
孙石那阴冷的声音,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整个奉天殿,死一般的寂静。
李原庆等人,瘫在地上,连三思二字,都再也说不出口了。
朱雄英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亲情上,他可以对皇爷爷妥协。
但在政治上,他必须是那个说一不二的暴君。
“礼部!”
“……臣……臣在……”李原庆颤抖着应道。
“即刻督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