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羽步履不停,穿过连接后院的曲折回廊,径直朝着萧景玄所居的“凌霄院”主屋而去。她算准了他刚回府,必定先回主院更衣。果然,刚走到主屋院门外,便见张猛如同铁塔般肃立在门前。
张猛见到她,抱拳行礼:“小姐。”
蓝羽微微颔首,目光扫向紧闭的房门:“殿下可在?”
“殿下正在更衣,属下这便去通传。”张猛话音刚落,屋内便传出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让她进来。”
张猛不再多言,侧身推开房门。蓝羽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这是她第一次踏入萧景玄的凌霄院主屋,与她那精心布置、处处透着雅致与用心的兰汀水榭相比,这里显得格外不同。空间更为开阔轩敞,家具用料皆是顶级的紫檀木,色泽深沉,线条硬朗,除了必要的桌椅、书架、屏风外,几乎不见任何多余的装饰摆件,整体风格简洁、冷硬,透着一股不容亲近的威严与肃穆,与他本人的气质如出一辙。她没有贸然进入内间卧房,只在外间的正厅静立等候。
不多时,萧景玄从内间走出,手中还在整理着玄色常服的袖口。见到站在厅中的蓝羽,他眼神微冷,语气疏离:“找本王何事?”
蓝羽侧身面向他,敛衽一礼,声音平稳:“王兄今日可有闲暇?可否移步兰汀水榭用晚膳?”
萧景玄动作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意外。昨日她还口口声声“职责”、“暗卫”,与他划清界限,今日竟主动来邀请他用膳?自他回府这些时日,莫说一同用膳,她便连他的院子都未曾主动邀请过。因昨日之事而起的怒火,因她这罕见的主动消散了些许,语气也不自觉缓和了几分:“你难得相请,本王自然有空。走吧。”
“王兄稍等,”蓝羽补充道,“今日我院中……还有一位客人在。”
萧景玄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想得简单了,眸色沉了下去:“谁?”
“首辅家的孙小姐。”蓝羽如实回答。
“蓝羽!”萧景玄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昨日本王对你说的话,你全都当成耳旁风了?!” 那股被她算计、被她推着走的怒意再次汹涌而来,比昨日更甚。
蓝羽垂眸,语气依旧平静无波:“殿下的吩咐,属下不敢忘。但邀请孙小姐过府一事,是韩主事昨日午后便已安排告知属下的。” 她将责任推给了韩烨,却也说的是事实。
萧景玄气极反笑:“好,很好!那你就自己去跟韩烨说清楚,本王没空陪你们演这出戏!” 他说完,猛地拉开门,大步流星地朝着隔壁书房的方向走去,显然不打算再理会她。
蓝羽抿了抿唇,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院中尚有来往的仆役,她沉默地跟在萧景玄身后,直到他踏入书房,她也紧随而入,并反手将房门关上。
萧景玄走到书案后,并未坐下,只是转过身,双手撑在案上,盯着跟进来的蓝羽,唇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为了让本王陪人吃顿饭,你倒是积极得很,这般步步紧逼,还真是头一次见。”
蓝羽沉默着,直到萧景玄最终重重坐回宽大的扶手椅中,她才抬起眼眸,直视着他,声音清晰而冷静:“殿下,那日属下曾说,若殿下只顾小爱,罔顾大局,会令追随者寒心。其实……还有一句,属下当时未曾言明。”
萧景玄本就因那段对话而耿耿于怀,此刻听她再次提起,心中更是烦躁,却仍冷声问:“还有什么?”
蓝羽抿了抿唇,似乎下定了决心,才缓缓开口:“……还会要人命。”
萧景玄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重重敲击着坚硬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要谁的命?你的?”
“是。”蓝羽坦然承认,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萧景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讥诮:“那你不妨说说,本王不去吃这顿饭,怎么就会要了你的命?”
蓝羽迎着他迫人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属下是暗刃淬炼出的一把剑。暗刃将属下交予主子,是为助主子扫清障碍,对付敌人。可若这把剑……反过来阻碍了主人的路,甚至试图影响主人的决策,那么暗刃会做的,便是将这把不听话的剑……彻底废掉。”她顿了顿,继续冷静地分析,“属下虽在暗刃多年,却并非核心成员,从未触及真正的机密。但此次,营主能直接干涉殿下的婚事布局,这足以说明,在营主心中,或者说在暗刃内部,有比属下重要得多的人,并且是殿下您……也愿意为之妥协的人。”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凉的了然,声音也低了几分:“想必,若因为属下这把‘不听话的剑’,而让殿下违背了那位的意愿,殿下……也不会选择保全属下吧。”这句话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悲观,因为她知道,这很可能就是现实。
萧景玄眸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她:“你既言不知暗刃与本王的具体关联,又何以如此笃定本王会受此胁迫?”
“因为属下不想赌。”蓝羽回答得干脆,“韩主事昨日交代之事,若属下确实无法完成,自会前去领罚,绝无怨言。但届时,属下会如实禀明……殿下对属下的‘特殊心意’。”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属下是暗刃耗费多年心血培养而成,或许还不至于立刻取其性命,但京城之中,‘北定县主蓝羽’这个身份……想必很快就会‘病逝’或者以其他方式,彻底消失。”
“你敢威胁本王?!”萧景玄猛地一拍书案,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蓝羽却依旧站得笔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属下并非威胁,只是寻求自保而已。今日所求,不过是请殿下移步,一同用顿晚膳,维持表面上的和睦,让此事明面上过得去即可。”
萧景玄死死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自保?难道在本王身边,本王还护不住你一个蓝羽?!”
“属下自然相信殿下的能力。”蓝羽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但是殿下,在您羽翼未丰、仍需韬光养晦之时,不也一样选择了隐忍,收敛锋芒,甚至藏起自己的真实喜好吗?殿下是志在千里、成就大业之人,这其中的取舍与道理,远比属下懂得更多。”她微微福身,“属下先行告退,回兰汀水榭……等候殿下大驾。”
说完,她不再看萧景玄那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色,转身,拉开了书房门,步履平稳地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凌霄院的范围,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蓝羽才感觉后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夜风一吹,带来一阵凉意。她虽然从不相信上位者那点所谓的“情爱”能有多长久,更不知在权力与利益的天平上,这份微小的心动何时会被轻易舍弃,但此时此刻,她赌萧景玄仍会权衡利弊,采纳她的“建议”。毕竟,这暂时还无关核心权力的争夺,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