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轩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方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笃定：“你方才，并未对陈先生全然说实话吧？” 他一进来便察觉，今日的蓝羽与往日有些不同，脸上那惯常的、如同面具般完美的温婉浅笑消失了，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比以往更加难以接近。
蓝羽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惊讶：“兄长何出此言？”
林文轩目光如炬，沉声道：“昨日景王殿下返回书院，先是直扑你居住的斋舍。在确认你已离开，且行囊不在后，又立刻去了停放马车之处。当他发现马车尚在，而马匹少了一匹时，才知你独自骑马回程。”
蓝羽闻言，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辨不出意味的浅笑：“兄长在刑部任职，果然观察入微，明察秋毫。” 这算是默认了他的推测。
林文轩一直紧盯着她的神情，那笑容虽与往日相似，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与冷意。他心中疑虑更甚，语气不由带上了几分担忧：“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蓝羽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恢复了平静无波：“其实，并无什么大事。”她斟酌着用词，重新编织了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原本昨日确是计划与景王兄一同回京，故而先遣墨画等人随马车回府。但后来王兄接到急报，嫌马车速度太慢，决定轻骑简从先行。他担心我夜间独自骑马不安全，便让我次日与陈先生结伴同行。是我性子执拗，觉得王兄小觑了我的骑术，心中不服，便在他离开一段时间后，自行骑马跟了上去。至于后来走错路，倒也是实情。”
说完这番解释，她见林文轩沉默不语，似在权衡，便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未对先生坦言，是怕他年事已高，再平添忧虑。但兄长心思缜密，洞察秋毫，我便如实相告，让兄长为我担忧，是蓝羽的不是。”
林文轩对她这番半真半假的解释仍存疑虑，但表面上听起来逻辑自洽，一时也找不到破绽。他只能顺着话头告诫道：“即便如此，你此番行事也太过冒险任性，万一途中真出了意外，该如何是好？”
蓝羽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做出虚心受教的模样：“兄长教训的是。今早景王兄也已严厉训诫过我了。”她话锋微转，语气虽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与肯定，“不过，兄长，日后……还是少来王府为宜。毕竟，如今景王兄已回京，并且就在这府上。”
林文轩端着茶杯的手骤然停在半空，脸上的神色明显凝滞，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抬眼看向蓝羽，声音低沉了几分：“蓝羽如今才觉得需要避嫌了吗？当初认下我这个义兄之时，似乎并未考虑至此。”
蓝羽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并非我觉得需要避嫌，而是认为，兄长您应当避嫌。”她轻轻放下茶杯，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若兄长觉得无妨，兰汀水榭随时欢迎兄长。只是，当初陛下刚下旨景王兄回京一事，兄长不就已经……对我表明了态度吗？”她的话语清晰而直接，“如今，我不过是站在兄长的立场，为您考量罢了。这其中，有何不妥？”
林文轩一时语塞。他当然记得，是自己先一步划清了界限。他也明白，她此刻的提议，从仕途风险的角度看，是正确的，理智的。
可是……这些时日的相处，看着她聪慧狡黠，看着她偶尔流露的脆弱与坚韧，他似乎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将她视作了需要照拂的妹妹。听闻她可能遇险，那份发自内心的焦急与担忧，做不得假。
“兄长对我的关心，我心中知晓。”蓝羽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我感念兄长待我的好。只是，我不想让兄长为难。如今朝中形势波谲云诡，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抬起眼眸，目光清亮而坦诚，“若有朝一日，朝局不再如此复杂难测，或者我仅仅只是‘蓝羽’时，我仍愿与兄长手谈对弈，品茗闲话。”
她微微停顿，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带着自嘲的弧度：“兄长或许也知，我精于算计，心思算不上单纯。但，谁待我好，我心中自有衡量。所以，兄长暂且不必过于挂心我的境况。景王兄既已回京，许多麻烦，自然有他替我挡着。”
这番话，既点明了她理解并接受了他之前的立场选择，也委婉地再次划清了界限，将他的关心推拒在一定距离之外。林文轩看着她平静却坚定的面容，知道有些界限，一旦划下，便再难轻易逾越。他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是将杯中已凉的茶一饮而尽，涩意弥漫。
蓝羽与林文轩的谈话，最终也在一种沉闷而疏离的气氛中结束。林文轩在听完她那番清晰划清界限、并点明是他先做出选择的话语后，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黯然。他未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便起身告辞，径直离开了景王府，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比来时更多了几分孤清。
送走林文轩，蓝羽独自坐在书房中，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一日之内，与两位“义兄”的关系都走向了明晰的疏远，她不禁自嘲地想，今日是否有些“犯冲”。但转念一想，从整个棋局来看，与其让关系暧昧不明、彼此猜忌算计，不如像现在这样挑明意图，划清界限，反而能让未来的路更清晰，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变数。虽然过程不算愉快，但结果或许更为利落。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刘魏府邸的书房内，气氛却显得有些凝重。
刘魏、晋王萧景容以及刘魏之子刘权三人聚在书房中，脸色都不太好看。
“父亲，殿下，”刘权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安，“我们的人……至今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但我安排在景王府外的人回报，昨夜那北定县主就已独自一人回府了。而今天快亮时，景王才带着他的亲兵入城回府。这……我们的人会不会是失手了，甚至……被发现了？”
刘魏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两人都已回京，若是得手，无论如何也该有消息传来。如今音讯全无，恐怕……情况有变，凶多吉少。”
晋王萧景宏沉吟道：“外祖父、舅舅，会不会是景玄察觉了埋伏，暗中将我们的人解决了？然后让那县主先行回京，他自己则留下来处理后续？” 这个推测让他脸色更加阴沉。
刘魏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个判断：“极有可能。我们之前也没料到景王回京后竟会直奔麓山书院，我们派去的人或许根本不知道景王已在书院，仍旧按原计划对那县主下手，结果撞到了景王手上，被一网打尽。” 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懊恼，“是我们疏忽了，低估了景王对此女的重视程度，行动过于仓促。”
刘权担忧地追问：“父亲，若是留有活口……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刘魏摆了摆手，语气肯定：“这点尽可放心。此事是让下面几层的人去安排的，用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亡命之徒，即便有活口，也绝无可能直接牵连到我们尚书府和晋王府。只是……”他话锋一转，面露惋惜，“这一步棋，本是步好棋，若能成事，足以让萧景玄在和谈前夕焦头烂额，没想到竟这般轻易就失败了，实在可惜。”
晋王萧景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声道：“虽是可惜，但也并非全无收获。从萧景玄一回京就迫不及待赶往麓山书院来看，他对这个所谓的‘义妹’确实非同一般地看重。只要他的软肋还在，我们就不怕没有下一次机会。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一次不成，还有下次。总能找到他的破绽！”
刘魏闻言，脸上也重新露出老谋深算的神色：“殿下所言极是。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眼下，更紧要的是明日的早朝。” 他看向晋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今日麓山书院棋友会已然结束，想必明日朝会，陛下便会正式将北狄和谈之事提上议程。这和谈，可不是沙场征战，只凭勇武蛮力就能解决的。萧景玄常年在北漠边关，打仗或许是一把好手，但这朝堂之上的纵横捭阖、唇枪舌剑，各方利益的权衡拉扯，他未必玩得转。届时，才是我们施展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