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破碎而模糊。疼痛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深处弥漫开来，尤其是左臂和小腿，火辣辣地疼，仿佛有无数根针在不停地扎刺。
林凡艰难地、一点点地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每一次尝试都像是要掀开千斤重闸。最终，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挤入他的视野，模糊而昏暗。
他花了好几秒钟才勉强聚焦。
头顶是粗糙的、布满裂纹和霉斑的水泥天花板，一盏老旧的、布满油污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一小片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铁锈、机油和某种…地下泥土特有的阴冷潮湿的气味。
他躺在一个简陋的、铺着脏兮兮毯子的垫子上，身上盖着一件同样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厚重外套。左臂和小腿的伤口被粗糙地包扎着，用的似乎是扯碎的布条，但血已经止住了。
这是哪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哟？醒了？”一个略显沙哑和疲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凡循声望去，只见扳手正靠坐在不远处的一个锈蚀的铁质工具箱上，手里拿着一块压缩饼干费力地啃着。他脸上多了几道新的擦伤，嘴唇干裂，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但看到林凡醒来，还是努力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他妈…命真大。”扳手咽下嘴里的饼干，声音含糊不清，“差点就真交代在那儿了。”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般涌入脑海——疯狂的夺车、空中猎杀、绝境分兵、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方舟呢？”林凡急切地问道，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扳手的笑容消失了，眼神黯淡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爆炸太猛了，我扛着他没命地跑，根本顾不上回头。那冲击波…靠，跟被巨人踹了一脚似的。等我稍微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了，就只剩我一个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那家伙机灵得很，而且他那椅子好像有点减震功能…希望他没事吧。”
林凡的心沉了下去。虽然理智上知道那是当时唯一的选择，但失去同伴的感觉依旧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这里是哪儿？”他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很小的、废弃的地下储藏室，堆满了各种生锈的金属零件和废弃的机器外壳，唯一的出口是一扇半掩着的、厚重的铁门，门外是更深沉的黑暗。
“某个老掉牙的避难所角落吧，我也刚找到没多久。”扳手指了指身后，“爆炸之后，‘公司’的狗腿子肯定大规模搜捕，地上根本待不住。我拖着你瞎钻了好久，才找到这个废弃的通风管道入口，顺着爬下来，就到这了。这地方破是破了点，但暂时还算安全，没什么人来过的痕迹。”
他扔给林凡半瓶浑浊的饮用水：“省着点喝，就剩这点了。吃的也快没了。”
林凡接过水瓶，小口地抿着，滋润着如同着火般的喉咙。冰冷的水滑过食道，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双手。
“碎片呢？”他猛地抬头，看向扳手，“那个黑色的…还有引爆器？”
扳手叹了口气，在自己脏兮兮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最终掏出了那个巴掌大小的、墨黑色的十二面体——“核心碎片”。
碎片表面似乎更加黯淡了，甚至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裂纹，但它依旧散发着微弱的、令人心安的温暖和嗡鸣。只是那嗡鸣声，比之前微弱了许多。
“就找到这个。你攥得死紧，爆炸都没脱手。但那个引爆器…没找到，估计炸飞了或者埋废墟里了。”扳手将碎片递给林凡，“这玩意好像…受伤了？”
林凡小心翼翼地接过“核心碎片”。在接触的瞬间，碎片微微亮起，与他眉心的疤痕重新建立了连接，一股微弱却依旧纯净的能量缓缓流入他干涸的身体，滋养着伤口，缓解着疼痛。
但确实，他能感觉到，碎片内部的能量波动变得极其不稳定，像是受到了重创，变得异常“虚弱”。
“它为了挡住爆炸冲击，可能消耗太大了…”林凡抚摸着碎片上那些细微的裂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愧疚。又是这块碎片，在关键时刻救了他。
“现在怎么办？”扳手啃完了最后一点饼干，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表情凝重地看着林凡，“外面全是‘公司’和‘铁幕’的杂碎，估计正在掘地三尺找我们。方舟丢了，车炸了，补给快没了。这鬼地方也不知道能藏多久。”
绝境。真正的绝境。
他们失去了交通工具，失去了一个重要同伴，惊动了敌人，弹尽粮绝，被困在一个未知的、废弃的地下角落。
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如同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上来。
林凡握紧了手中的“核心碎片”，闭上眼睛。碎片传来的微弱暖意，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莉亚娜博士的日志…方舟的警告…“公司”的追捕…遥远的“灯塔”信标…
一个个画面和信息在他脑海中闪过。
不能放弃。
如果在这里放弃，那方舟的牺牲（如果他还活着）、扳手的坚持、还有莉亚娜博士等待了数十年的期望，就全都失去了意义。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那扇半掩的铁门，门外是深邃未知的黑暗。
“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林凡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坚定的力量，“‘公司’的搜索只会越来越严密。这里是废弃区域，不代表绝对安全。”
他看向手中的碎片：“它需要能量恢复…我们也需要食物、水、信息…还有，找到方舟或者确定他的下落。”
“你的意思是…”扳手皱起眉头。
“探索。”林凡吐出两个字，目光投向门外的黑暗，“这里是旧时代的避难所，就像我们之前下来的那个前哨站。这些地方往往有独立的能源系统和物资储备点，甚至可能有其他的通道出口。”
他挣扎着站起身，忍着疼痛，一步步走到那扇铁门前。
门后，是一条向更深处延伸的、黑暗的金属走廊。走廊的墙壁上，偶尔有一两盏残存的、闪烁着微弱蓝白色光芒的应急灯，如同鬼火般，照亮前方不足数米的道路，更远的地方则完全隐没在令人不安的浓稠黑暗之中。
阴冷的风从走廊深处吹来，带着更浓郁的铁锈和尘埃气味，仿佛还夹杂着某种…极其细微的、如同低语般的电子杂音？
林凡眉心的疤痕，以及手中的“核心碎片”，在此刻同时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全新的悸动。
不再是之前那种明确的指引或共鸣，而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模糊的感应？
就仿佛…在这片庞大的、沉寂的废弃地下网络的深处，存在着某些同样与“源质”或“密钥”相关的、处于静默或沉睡状态的…东西？
碎片的光芒微微闪烁，仿佛在回应着那远方的、未知的存在。
林凡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绝境并非终点，而是另一段未知旅程的开始。
这深埋地下的废墟网络，这旧时代遗留下的庞大坟墓，或许隐藏着比地面上更多的危险…
但也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转机。
他回头看向扳手，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火焰：“敢不敢，再陪我赌一把？”
扳手看着林凡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骂了一句脏话，却毫不犹豫地抓起靠在墙边的那根已经变形的撬棍，扛在肩上。
“妈的…反正横竖都是死。老子这条命就卖给你了！走吧！看看这鬼地方到底藏着什么幺蛾子！”
两人一前一后，迈步踏入那片更深、更未知的黑暗长廊。
废弃避难所的深处，那细微的电子杂音，似乎随着他们的靠近，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深渊的回响，正在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