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城艺术大学,地下排练室。
空气中弥漫着老旧地毯和尘埃混合的味道,隔音棉墙壁上贴满了各种乐队的海报,角落里堆放着锈迹斑斑的谱架。
然而,此刻房间里的四个人,却与这片摇滚废土格格不入。
元气满满的黄发侧马尾少女,身穿白衬衫、红领结和深色百褶裙,正用力地调整着架子鼓的踩镲高度。
“嘿嘿,我,伊地知虹夏,准备就绪!”刘星拍了拍胸口,元气满满。
旁边,一位红发少女穿着浅色水手服,正紧张地调试着一把蓝色吉他的背带,白皙的手指都有些发抖。
“喜多郁代……也、也准备好了。”何润佳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房间另一侧,一个蓝色短发的少女,白衬衫黑领结,戴着黑色袖套,身下是黑色连裤袜,正抱着一把贝斯,面无表情地调着音。
冷月,或者说,山田凉,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最后,是那个穿着一身粉色运动外套,抱着黑色吉布森吉他的身影。
后藤一里,正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藏在镲片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从世界上消失。
全员,cosplay状态,集结完毕。
气氛,一度十分凝固。
这诡异的沉默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好!那么!”
刘星,也就是虹夏,猛地敲了一下鼓边,用一声大喊打破了僵局。
“我们结束乐队的第一次合练!正式开始!”
他高高举起鼓棒,在空中用力地挥舞了一下。
“第一首歌,就来那首最燃的!倒数!一、二、三、四!”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鼓棒已经重重落下!
“咚!嗒!咚咚!嗒!”
充满活力的鼓点瞬间炸响!虽然有些抢拍,但那股子热情劲儿,无可挑剔!
几乎在同一时间,冷月的手指动了。
“咚——咚——咚——”
沉稳、厚重、精准得如同节拍器般的贝斯声线,瞬间为这片混乱的节奏铺上了一层坚实的地基。
她的表情依旧冰冷,但指尖流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压倒性的安定感。
何润佳深吸一口气,看着身边的同伴,心中的恐惧似乎也被这股音乐的热浪冲淡了些许。
握紧了拨片,手指按在了和弦上,另一只手放到了麦克风前,准备开唱。
音乐的前奏,已经响起!
鼓声!贝斯声!一切都很好!
就等吉他英雄的solo,切入战场!
然而……
一秒过去了。
两秒过去了。
预想中那华丽炸裂的吉他声,并没有出现。
乐曲里,出现了一块刺耳的空白。
“嗯?”
刘星的鼓点一滞,疑惑地朝吉他手的方向看去。
何润佳也停下了准备开口的动作。
冷月的眉头皱了一下。
只见排练室的角落里。
那个穿着粉色运动服的身影,已经彻底放弃了伪装成一个球。
他抱着那把吉布森,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固态向液态转化。
身体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冒出意义不明的像素点。
“啊……咿……咕……”
一阵意义不明,充满了绝望与恐惧的悲鸣,从那团粉色的史莱姆里传了出来。
“不行……好多人……在看我……会被吃掉的……”
“要融化了……要变成宇宙的尘埃了……”
何润佳看得目瞪口呆。
冷月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喂喂喂!关键时刻你怎么又掉链子了!”刘星急得从鼓凳上跳了起来。
他昨天明明那么帅!
怎么穿上这身衣服,就真的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社恐了!
“别怕!看我的!”
刘星大喊一声,转身冲到排练室的角落,从一堆杂物后面,拖出了一个巨大的黄色硬纸箱。
他把纸箱“砰”的一声,放在了凌天的面前。
“来!你的专属舞台!”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团快要融化掉的粉色史莱姆,在看到纸箱的瞬间,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他嗖地一下就钻了进去。
然后,从纸箱侧面一个预留好的小洞里,伸出了两只抱着吉他的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熟练得让人心疼。
刘星满意地拍了拍纸箱。
“好!问题解决!我们继续!”
何润佳和冷月看着那个端端正正摆在房间中央,只伸出两只手的芒果纸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乐队……真的没问题吗?
“来!重来一遍!一、二、三、四!”
刘星再次敲响了鼓点。
冷月的贝斯声,依旧稳如泰山。
这一次。
“铮——!”
一道清亮、华丽、充满了摇滚精神的吉他声,终于从那个纸箱里,精准地爆发了出来!
音乐,总算能继续了!
何润佳闭上眼睛,鼓起全部的勇气,对着麦克风,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歌声响起。
那一瞬间。
刘星手里的鼓棒,差点没拿稳。
冷月按在琴弦上的手指,猛地一僵,弹出了一个刺耳的错音。
就连那个芒果纸箱,都肉眼可见地晃动了一下。
何润佳的歌声,充满了感情,充满了力量。
唯一的缺点,就是它完美地,避开了每一个正确的音调。
那是一种……很新的跑法。
它不属于任何一种音乐体系,它自成一派,自由,奔放,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广阔的音域里肆意驰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噗——”
刘星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喷。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决定来一个帅气的甩棒动作,增加一下舞台表现力。
他手腕用力一抖,右手的鼓棒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后……
脱手了。
那根可怜的鼓棒,像一支离弦的箭,“嗖”地一声飞了出去,精准地砸在了墙上的电源开关上。
“啪!”
一声脆响。
整个排练室,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音乐,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黑暗中,只能听到何润佳因为羞愧而发出的,快要哭出来的吸气声。
还有从那个芒果纸箱里传出的,如释重负般的长叹。
“得救了……”
唯一正常的,只有冷月。
她依旧抱着那把贝斯,面无表情地坐在黑暗里。
只是,如果此刻有光,就能看到她那双藏在刘海阴影下的眼睛里,正燃烧着两团名为“崩溃”的熊熊烈火。
她的内心,正在用一种凡人无法听见的声音,疯狂地咆哮。
我……
我他妈到底加入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乐队啊!
山田凉的人生信条里,从来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但今天,它出现了。
而且,是以弹幕的形式,刷满了她的整个大脑。
“啪嗒。”
刘星摸黑打开了灯。
排练室重回光明。
何润佳已经羞愧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星尴尬地挠着头,去墙角捡回了自己的鼓棒。
只有冷月,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贝斯。
她站起身,走到房间中央的自动贩卖机前,投币,买了一瓶水。
然后,拧开瓶盖,仰起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掉了半瓶。
整个过程,依旧面无表情。
仿佛刚才那场堪称史诗级的车祸现场,与她毫无关系。
“咳咳。”
刘星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一点队长的尊严。
“这个……大家第一次配合,出点小问题,很正常,很正常!”
他看向何润佳,“佳佳,你的唱功……很有潜力!非常摇滚!”
又看向那个纸箱,“阿天,你的吉他很稳!继续保持!”
最后,他看向冷月。
“凉……同学,你……”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
因为冷月是唯一一个毫无问题的。
冷月喝完水,将瓶子扔进垃圾桶,转过身,用那双清冷的眼睛看着他们。
“问题不在唱功,也不在鼓棒。”
她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问题在于他。”
她的手指,指向了那个芒果纸箱。
“一个无法站在阳光下弹琴的吉他手,上不了任何舞台。”
一针见血。
所有人都沉默了。
冷月说得没错。
排练可以躲在纸箱里,但星耀杯的舞台,可没有纸箱给凌天钻。
他这个核心问题不解决,一切都是白搭。
“我有一个主意!”
又是刘星,这个永远充满活力的乐子人,打破了沉寂。
他一拍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冒险精神的笑容。
“想要克服恐惧,就要直面恐惧!”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世界。
“明天!我们就去人最多的地方!进行户外抗压训练!”
“地点我都想好了!”
他看着一脸惊恐的何润佳,和那个瑟瑟发抖的纸箱,大声宣布。
“就去市中心的和平公园!”
“让我们的吉他英雄,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接受灵魂的洗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