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崩溃的消息,如同又一波暗流,冲击着本就动荡的仙界。而御马监,这个在“福报”浪潮中始终保持着诡异平静、数据完美得如同教科书般的角落,在陈卷眼中,愈发显得刺眼和……可疑。
他必须再去一次。不仅仅是为了质问,更像是一种……寻求某种答案的冲动,尽管他自己可能都未意识到。
踏入御马监,那熟悉的、悠闲的氛围依旧。云海舒卷,天马欢嘶,与外界那种绷紧到极致的压抑感格格不入。躺平仙尊还是那副老样子,拿着一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木梳,慢悠悠地给一匹最为神骏的雪白天马梳理着鬃毛。他的动作舒缓而富有韵律,仿佛不是在完成一项工作,而是在进行某种与天地共鸣的修行。那天马眯着眼,尾巴轻轻摇晃,一副享受至极、灵性十足的模样。
“仙尊倒是好兴致,外界风波诡谲,此地却依旧宛若桃源。”陈卷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躺平仙尊头也不回,手法依旧不紧不慢:“陈总顾问大驾光临,莫非是小老儿这御马监,又有何处数据不合规了?是步数没走够,还是灵气摄入的报表写得不够花团锦簇?” 语气带着惯有的、淡淡的嘲讽。
“数据很‘规范’,”陈卷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那些看似悠闲漫步,实则步伐、气息、甚至眼神都处在最佳状态的天马,它们身上洋溢着健康而平和的气息,与雷部那些仙官眼中难以掩饰的疲惫形成了鲜明对比。“规范得……令人惊叹。仙尊是如何做到,在满足系统所有刚性要求的同时,又能让下属与天马皆如此……‘清闲自在’的?这似乎,与‘福报’系统提升效能的初衷,有所背离。”
他终于将目光投向躺平仙尊,问出了核心的问题。
躺平仙尊这才停下动作,将那把木梳随手放在旁边的玉台上,转过身,用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清亮得能映照人心的眼睛看着陈卷,呵呵一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陈总顾问,老夫愚钝,不懂什么大道理,更不懂你们那些高深的算法模型。老夫只知道,按部就班,该做的做,不该做的不做。系统要求天马日行三万步,它们走了,一步不少;要求记录每日灵气摄入,我们记了,一字不差。至于为何清闲自在?”
他拿起旁边的一根鲜嫩欲滴的“云纹草”,逗弄着那匹雪白天马,意味深长地说:“或许是因为,我们只做‘该做’的事,量力而行,而不去贪求那些‘弹性’的、‘额外’的、看似诱人实则可能噎死人的功德吧。陈总顾问,您说,这天地万物,日月星辰,江河湖海,哪一样不是自有其节律?弓弦绷得太紧会断,云彩飘得太快会散,仙神……亦然。有些速度,看着快,实则是绕了远路,透支了未来,甚至……是在奔向悬崖而不自知。老夫愚钝,只懂得顺应这最基本的道理,不敢像总顾问这般,行那逆天改速、拔苗助长之事啊。”
这话语,如同温水煮蛙,初听平和,细品却绵里藏针,直刺陈卷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与怀疑。他知道,躺平仙尊是在用最朴素的自然观,质疑他这套追求极致效率的系统的根本逻辑和哲学基础。
陈卷沉默了片刻,抵御着内心那丝被说中的动摇,维持着理性的外表:“仙尊的道理,源于古法,或许适用于过去那个缓慢的仙界。但如今,天庭内忧外患,强敌环伺,时不我待,需行非常之手段,方能图存求强。效率,是唯一的出路。”
“非常手段?唯一的出路?”躺平仙尊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若这手段,是以耗尽仙官潜力、摧折仙界未来根基为代价,那与凡间传说中饮鸩止渴的蠢行,有何区别?陈总顾问是聪明绝顶之人,难道真的看不出,你这套系统催生出的,不是真正的强大与繁荣,而是……虚浮的、一触即溃的假象,以及潜藏在每个仙官心底、随时可能爆发的怨愤与绝望吗?看看那鹿力,再看看那文渊,这难道就是总顾问想要的‘效率’?”
两人再次对视,理念的冲突在这平静的对话下激烈交锋,无声的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响。陈卷无法用数据说服躺平仙尊,也无法用权力强制让御马监“卷”起来,因为对方的数据完美得无懈可击,甚至成了对他系统的一种无声嘲讽。他只能带着更深的挫败感、以及那被强行压下的、却愈发清晰的不安,转身离开。
躺平仙尊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摇了摇头,对身边亲昵蹭过来的天马低语,声音轻得仿佛只有风和云能听见:“瞧见没?聪明人往往最容易钻牛角尖。他以为自己在驾驭数据,实则早已被数据吞噬。有时候,慢,不是懈怠,而是为了走得更稳、更远。可惜啊,这个道理,他怕是很难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