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丁锋看似随意地与车夫攀谈,打听青岛工商业情况,实则留意着身后有无跟踪。
晓彤则尽职地扮演着好奇又好学的小辈,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丁锋提到的商业要点,眼角余光却机警地扫视着街景和行人。
礼和堂洋行气派的德式建筑内富丽堂皇。
丁锋以上海华商机械公司经理丁振华的身份,递上名片,表示有意考察一些中小型机床和动力设备,用于内地实业投资。
洋行的德籍经理和中国买办接待了他们,虽然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丁经理将信将疑,但出于商业礼貌,还是带他们参观了部分样品和陈列室。
丁锋问得专业,从车床精度问到电机功率,从交货周期问到售后维护,俨然行家里手。
晓彤则在旁不时用生涩的英文单词询问一些天真的问题,并认真记录,偶尔还会用中文向丁锋请教,配合得天衣无缝。
其实这德国经理对英文也是一知半解,反正是连比划再猜也差不多能交流。
参观间隙,丁锋状似无意地向中国买办打听。
“这位先生,听闻青岛福柏医院和信义会医院颇负盛名,鄙人内地办厂,最担心工友安危,工伤时有发生,不知这两家医院对外诊治重伤急症可还便宜?有无好的外科医生?”
买办不疑有他,随口答道:“丁经理真是体恤下属,福柏医院是德国教会所办,外科确实不错,尤其擅长创伤手术,不过费用不菲,信义会医院规模小些,也有几位不错的华人医生,要说好的外科医生嘛,最出名的乃福柏的汉斯大夫,他是权威,不过脾气古怪,手下一批国人学徒也算精英,信义会倒有一位姓林的华人医生,留洋回来的,医术好人也和气,就是,唉,近来好像有些麻烦。”
“哦?什么麻烦?”
丁锋顺势追问,心中却是一动。
“这具体不太清楚,好像跟医院里的洋人主管有些摩擦,也有传闻说日本人想请他去看诊,被他拒绝了,惹了些是非。”
买办压低声音,不愿多谈,接着敷衍了几句:“丁经理若只是为工友寻医,找些普通诊所便是了,不必牵扯这些。”
“多谢指点。”
丁锋不再多问,心中却记下了这信义会的林医生,尤其有和洋人的摩擦以及拒绝日本人这几个关键,很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目标之一。
离开礼和洋行,他们又走访了另外两家规模较小的贸易行,继续扮演着考察商业的实业家。
整个上午丁锋都保持着高度警惕,他能感觉到有监视的视线在远处跟随,但对方很谨慎,并没有近距离接触。
中午时分,他们返回汇泉饭店附近用餐。
刚在饭店对面的小餐馆坐下,就见阿昌匆匆从街角走来,神色看似平静,但眼神中带着凝重。
他并未直接靠近丁锋这一桌,而是在不远处另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面。
丁锋心领神会,知道阿昌已经完成了初步接头,并且可能带回了重要信息。
他不动声色,继续和晓彤谈论着上午考察的见闻,心中却已开始盘算下午的安排。
青岛的第一场正面接触与情报交锋,随着阿昌的归来,即将进入更实质的阶段。
而那位林医生的线索,也让丁锋看到了完成此行核心目标的一线曙光。
然而隐藏在暗处的监视者,以及可能存在的更多陷阱,也预示着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艰难与危险。
丁锋与晓彤不紧不慢地用完了简单的午餐。
期间他用余光观察着不远处的阿昌。
阿昌吃得很慢,但眼神偶尔会与丁锋有极短暂的接触,手指在桌面上看似无意识地轻敲了几下,那是事先约定的简单暗号,表示有情况,需单独报告,且不能在房间说,这是丁锋怕隔墙有耳事先跟阿昌说好的。
丁锋示意晓彤结账,他故意提高声音对晓彤说:“下午先去休息一下,然后去看看昨天说的那家德国机械厂在郊区的仓库,听说有些二手设备价格合适。”
这话也是给可能存在的监听者听的,为他们下午可能的行程变化做个铺垫。
离开餐馆,丁锋带着晓彤并未直接回汇泉饭店,而是看似随意地拐进了附近一条相对僻静、但仍有零星商铺的里弄。
他走进一家兼卖文房四宝和旧书的小店,假装对几本旧碑帖感兴趣。
晓彤乖巧地站在门口附近,找小摊翻看着一些廉价的明信片,实则担任望风的角色。
片刻后阿昌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里弄口,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尾随后,才快步走进小店,装作也是顾客的样子,凑到了丁锋身旁的另一个书架前。
“东家。”
阿昌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仍停留在书架上。
“怎么样?”丁锋同样低声问,手里拿着一本旧书翻看,并未抬头。
阿昌语速平稳,但内容清晰:“春和堂俺去了,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先生,看了方子眼神变了一下,但这人没多说,他让我在内堂稍候,自己进去了一会儿,出来时已经包好了药,还给了我一张补药的说明单子。我出来时留意了,药铺对面有个修鞋摊,摊主在我进去后不久就离开,我拐了两个弯,感觉好像还有人远远吊着但没跟到饭店附近,可能是被我甩掉了,但更可能是换了人。”
丁锋眉头微皱:“说明单子呢?”
阿昌借着递书给丁锋看的动作,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印着春和堂字样和几味常见补药功效的粗纸片,悄然塞到了丁锋手中。
他低声道:“东家请看,单子背面有铅笔写的很小的字,我看了一眼,写了个地址和一个人名还有时间。”
丁锋不动声色地将纸片收好,继续问道:“药铺掌柜有没有说别的?给你药和单子时神态如何?”
“没多说别的,只是包药的时候念叨了几句安神补脑需静养,勿要劳心,更忌外邪侵扰,听起来像是寻常医嘱,但语气有点重,神态看着还算镇定,但眼神里有点担忧。”
“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先回饭店,告诉柱子下午你留在饭店,留意我们房间和饭店内外的动静,尤其是注意是否有生面孔试图接近或打听咱们,让柱子下午换身衣服,接着暗中跟着我和晓彤。”
丁锋快速吩咐,阿昌应下,又随手拿了本无关的书结了账,先行离开了小店。
丁锋又逗留了片刻,才带着晓彤走出小店,看似悠闲地往汇泉饭店方向走去。
回到房间,他立刻闩好门,拿出那张春和堂的说明单,在台灯下仔细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