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锋微微一笑,明白这女侠已经动了心。
他拆开一包猫条,挤出些许糊状物蹲下身去。
一只胆大的白猫凑过来嗅了嗅,便迫不及待地舔食起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其他猫儿见状,也纷纷围拢。
丁锋喃喃道:“此乃海外传来的金贵物件,名曰猫条,专为猫儿所制,它们极是喜爱,这袋是猫草种子,种下后长出嫩草,其实就是大麦苗芽,猫儿啃食,可助其吐出腹中毛球,于它们身子有益。”
他抚摸着那只白猫,从容解释。
柳义菲看着自家那些平素根本不可能亲近生人的猫儿,此刻竟围着丁锋讨好,十分惊异。
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虽淡,却也少了几分冷硬。
“丁先生费心了,没想到您也喜爱小生灵,屋里坐吧。”
迈步进屋,茅屋内陈设极为简单,只有桌榻和几条板凳而已。
墙上还挂着一顶斗笠,角落立着根磨得光滑的鱼叉。
除此之外,几乎别无长物。
唯有几只猫儿随着进来,或卧或走,给这清冷所在添了几分生气。
柳义菲给丁锋倒了碗清水,自己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丁先生寻我究竟何事?范大哥在信里语焉不详,望请先生明言。”
丁锋不喜拐弯抹角,便也开门见山。
“不敢隐瞒姑娘,丁某在乡间略有薄产,如今世道不靖,豺狼当道,某欲组建一支可靠的护院队伍,奈何缺少真正懂行伍、能操练的教头,听闻姑娘曾是孙大当家……额,孙旅长麾下干将,是见过大阵仗的,故特来相请,望姑娘能出山相助,钱粮常例但凭姑娘开口。”
柳义菲闻言,那股沙场历练出的煞气隐隐透出,让屋内的气氛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她冷笑一声:“丁先生打听得倒是清楚,只是俺早已厌倦了打打杀杀,如今只想在这沂河边上与这些猫儿作伴图个清静,先生请回吧。”
丁锋对她的拒绝早有预料,并不气馁,恳切道:“姑娘一身本事,难道就甘心埋没于此与渔樵为伍?如今这世道,何处是真正的清净土?我丁锋虽不才,却也有几分护佑乡梓之心,所求不过自保,并给那些愿意跟着我的弱小一条踏实的活路,姑娘若能相助,训出一支可用之兵,便是功德无量。”
他喝了一口水,看向那些嬉戏的猫儿,接着道:“况且,姑娘喜爱这些生灵,必是心善之人,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若有强力在身,不仅能护自家,或也能庇得一方弱小周全,这难道不比独善其身更好么?”
柳义菲端着水碗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脚下蹭着她裤腿的狸花猫,又看向丁锋。
姑娘见他目光坦荡,言辞恳切,不似那等虚伪狡诈之徒,心中坚冰似融了些许缝隙。
她想起当年抱犊崮上也曾意气风发,欲做一番事业,最终却落得兄弟离散惨死,那些血与火的记忆,早已让她心灰意冷。
可这丁锋的话,却又隐隐触动了她心底未曾熄灭的星火。
祸乱之秋如能得一隅安生,这条件确实很诱人,她明白,这水畔茅屋又如何能长久?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丁锋以为她又要断然拒绝时,才缓缓开口。
“你容我想想。”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沂河水,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三日后,还在此时此地,我给你答复,到时我会提出几个条件,先生也可考量。”
丁锋知此事急不得,能得她考虑已是不易。
他起身拱手作长揖。
“如此丁某静候姑娘佳音,这些猫儿的小食,便留给它们吧。”
说罢便告辞出屋。
走出茅屋夕阳已将芦苇荡染成一片金黄。
丁锋回头望了眼那孤零零的院落。
心知这三日的等待,将决定他能否得到一位在乱世中可倚仗的臂助。
他与小憨子驾着马车,沿着沂河畔的土路缓缓南归。
行至天牛庙村口,就见宁可壁气喘吁吁地跑来,远远便招手喊道:“姐夫,可算等着你了,俺去望牛山寻你,你的伙计只说你出去办事了。”
憨子勒住马车,丁锋问:“是可壁啊,何事如此匆忙?”
宁可壁扶着车辕喘气,忙说道:“是封四叔,他把那四亩地的地契已经押在我爹那,说是与你谈好的,让我爹做个见证,让你回来便去取。”
丁锋闻言,嘴角掠过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封四倒是识相,不,应该是那六十块现大洋和去下庄安身的许诺,让他迫不及待地想甩掉天牛庙这个是非之地,现银可比祖产相邻有诱惑力。
他让憨子调转车头径直去了宁学瑞家。
宁二叔正在堂屋喝着茶,见丁锋进来,神色复杂地指了指桌上那张泛黄的纸。
“贤侄,地契在这儿了,封四按了手印,俺和几个叔父也做了见证。”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
丁锋默默点头,二叔接着念叨。
“贤侄神通广大,下庄那边范坐场果然托了人,潘小鬼看在他的面子上倒是没为难,按市价低了几成把下庄村东头靠水源的六亩肥地兑给了封四,还搭了间现成的瓦房,说是原先一个赌鬼输了家当押给范彪的,贤侄啊,你给的太多了,那一家子,怕是守不住这产业。”
丁锋拿起那张承载着封家祖业的地契,轻轻掸了掸,语气平淡。
“二叔,人各有命,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我丁锋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他们若能安分守己,在下庄也能过好日子,若是依旧胡混,便是给他六十亩良田,也是枉然。”
宁学瑞看着他沉稳的神色,知道此子心思深沉,绝非表面看来这般简单,便也不再深劝,只道让他心里有数便好。
丁锋收起地契,拱手告辞。
回到马车上,他靠着厢壁,闭目养神。
心下却如明镜一般。
让封四一家带着钱粮田产去下庄,看似优厚实则是驱虎吞狼,亦是祸水东引。
那封四嗜赌懒惰,封腻歪年纪小小却心狠手辣,这等品性,骤然得了横财肥田,在那人生地不熟的下庄无异于小儿持金过市,下庄大地主潘小鬼也不是好相与的,和宁学祥也差不多,早晚会生出事端。
潘大地主看范彪面子一时便宜行事,可时间一长,岂会容外来的破落户安稳占着好田?
届时封四要么是被算计干净,要么便是上演引马子绑票那一出,狗咬狗一嘴毛。
丁锋自己既得了四亩地契实利,还全了名声,又把那一家弄走眼不见为净,还能借此观察潘小鬼等人的反应,可谓一石数鸟。
这四亩田乃是宁学祥觊觎已久的,这老鸟早晚也会被钓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