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边陲的瘴气林，终年弥漫的紫黑色雾霭，在三人周身三尺便自动消散，仿佛畏惧着他们身上那过于强大的气息。来时，是两人追逐，一人心乱如麻；去时，却是三人并行，气氛虽算不上其乐融融，却也透着一股历经生死后的平和与默契。
云昭走在中间，左边是白衣胜雪、气息已恢复清冷，但眉眼间冰雪消融的谢无妄；右边是一袭玄衣、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笑意的墨渊。这组合若被三界任何一人看见，只怕都要惊掉下巴——仙尊与魔尊，竟有并肩而行的一日。
“出了这片林子，便是三界交汇的‘无常岭’，灵气魔气混杂，是个三不管的地带。”墨渊懒洋洋地开口，打破了林间的寂静，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谢无妄，“谢仙尊，到了那儿，你这身过于纯正的仙气，怕是扎眼得很。”
谢无妄目不斜视，声音平淡却不再冰冷：“不劳魔尊费心。”他指尖微动，周身那层无形的、凛然不可犯的仙家气韵便悄然收敛，变得朴实无华，乍一看去，竟似个修为不俗的散修。
云昭看着他那自然而然的变化，心头微暖。她知道，这对于一贯代表仙门正统、行事光风霁月的谢无妄而言，已是极大的让步和改变。她弯了弯唇角，轻声道：“这样挺好。”
谢无妄侧眸看她，眼底深处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温柔。
墨渊将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看在眼里，嗤笑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他随手折下路边一根枯枝，在指尖转动着，状似无意地道：“小昭儿，接下来有何打算？总不能跟着这老古板回他那冷冰冰的仙门玉清殿吧？”
这一声“小昭儿”叫得自然又亲昵，谢无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并未出声反驳，只是静静等着云昭的回答。
云昭沉吟片刻，目光掠过林外隐约透出的天光，语气坚定：“先寻一处安静之地，我需要时间彻底融合前世今生的力量，并参透灵族核心的奥秘。玄石老贼根基深厚，贸然杀回去，只是以卵击石。”她顿了顿，看向身旁两人，“我们需要更多的盟友，也需要……一个计划。”
她的冷静和条理，让谢无妄和墨渊眼中都闪过一丝赞赏。如今的她，不再是需要被全然庇护的弱者，而是能与他们并肩谋划的同盟者，是真正的核心。
说说笑笑间，三人已行至瘴气林边缘。光线豁然开朗，远处起伏的山峦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白色，那便是无常岭。
然而，就在他们踏出林子的那一刻，一股极其隐晦，却又无处不在的肃杀之气，如同无形的网，瞬间笼罩下来。
谢无妄脚步猛地一顿，将云昭下意识地护在身后。墨渊脸上的玩世不恭也顷刻褪去，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山岭。
“有埋伏。”谢无妄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四周的空间一阵扭曲，数十道身影凭空浮现。他们身着统一的仙门高阶弟子服饰，气息精悍，眼神锐利，行动间阵法自成，瞬间将三人围在中心。为首者，是一位面容古板、眼神阴沉的老者，手持拂尘，正是玄石长老座下最忠实的鹰犬——律法长老，清虚。
云昭的心猛地一沉。来得好快！而且出动的是仙门精锐的执法堂弟子，绝非偶然。
清虚长老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扫过收敛了气息的谢无妄，似乎微微迟疑了一下，随即定格在墨渊身上，最后，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杀意，落在被谢无妄护在身后的云昭脸上。
“谢师兄，”清虚对着谢无妄微微颔首，语气却毫无敬意，反而带着一丝质问，“你果真在此地与魔尊厮混，还与这妖女为伍！”
谢无妄上前一步，将云昭完全挡在自己身影之后，他虽收敛了仙气，但那份久居上位的威压却瞬间弥漫开来，让前排的执法弟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清虚，带着你的人，离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清虚长老面色一僵，显然对谢无妄如此直接的维护感到愤怒与难以置信：“谢师兄！你乃仙门表率，岂可被妖女蛊惑，自甘堕落！你可知你身后那女子，真实身份为何？”
墨渊在一旁抱臂冷笑，语带嘲讽：“老杂毛，眼睛不用可以捐了。谁跟你厮混？本尊行事，还需要向你汇报？”
清虚被墨渊一呛，脸色更加难看，但他显然不欲与魔尊做口舌之争，重新将矛头指向云昭：“此女非是凡人，其乃祸乱三界之灵族余孽！更兼勾结魔道，惑乱仙尊，罪证确凿！谢师兄，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惑乱仙尊？”谢无妄的声音冷得像是要掉下冰渣，他周身的气息开始不稳，那收敛的仙力有沸腾的迹象，“她若有心惑乱，本尊甘之如饴。倒是尔等，听信玄石一面之词，擅动干戈，是想造反吗！”
“造反的是你，谢无妄！”清虚长老厉声喝道，仿佛终于抓住了把柄，“你与魔尊同行，庇护灵族妖女，已然背叛仙门，背离正道！”
他不再犹豫，猛地从怀中取出一卷金光灿灿、散发着浩瀚威严气息的卷轴。那卷轴出现的瞬间，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股宏大而肃穆的意志降临，让所有执法堂弟子都面露狂热与敬畏。
“今奉玄石长老法旨，暨仙门长老会共同决议！”清虚长老的声音灌注灵力，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无常岭，“罪徒云昭，身为灵族余孽，包藏祸心；勾结魔尊墨渊，意图颠覆三界；更以妖术惑乱仙尊谢无妄，令其道心蒙尘，铸下大错！”
他每说一句，那金色卷轴上的光芒就炽盛一分，威压也更重一层。云昭感到呼吸有些困难，那卷轴蕴含的力量，带着整个仙门的意志，对她产生了天然的压制。
谢无妄和墨渊的脸色都彻底沉了下来，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
清虚长老猛地将卷轴展开，金光冲天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个巨大的古老篆文，伴随着他最后的宣判，声传四野：
“——数罪并罚，天理难容！今，特发布三界诛魔令！”
“凡三界生灵，无论仙、凡、妖、魔，见此令者，皆有义务诛杀此獠！取其性命者，可得仙门无上功法，赐万年灵脉，封长老尊位！”
“诛魔令出，不死不休！”
“杀——！”
最后一个“杀”字落下，仿佛点燃了导火索。数十名执法堂弟子眼中爆发出贪婪与决绝的光芒，结成杀阵，无数道凌厉无匹的剑光、法宝，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朝着云昭，以及她身前的谢无妄与墨渊，汹涌袭来！
“保护好她！”谢无妄对墨渊低喝一声，一直压抑的气息轰然爆发！璀璨的仙光如同旭日东升，瞬间驱散了诛魔令带来的部分威压。他并指如剑，一道横贯天地的煌煌剑意斩出，硬生生将那毁灭洪流从中劈开！
墨渊几乎在同时动了，他一把揽住云昭的腰，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同时袖袍一挥，浓郁的魔气化作一面巨大的黑色盾牌，挡下了逸散过来的攻击余波。他低头对怀中的云昭快速说道：“看见了吧？这就是你曾经拼死守护的仙门正道！”
云昭被他带着疾退，目光却死死盯着空中那金光闪闪的“诛魔令”，以及为了护住她，不惜与整个仙门执法堂动手的谢无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愤怒、悲伤、还有一种早有所料的冰冷，交织在一起。
战斗在无常岭上瞬间白热化。
谢无妄一人一剑，独战大半执法堂弟子，剑光过处，无人能挡其锋芒。他白衣翻飞，神情冰冷如霜，每一次出手都毫不留情，再不见半分仙尊的仁慈，只有挡我者死的决绝。他必须速战速决，诛魔令已出，拖延下去，只会引来更多闻讯而来的贪婪之徒。
墨渊则将云昭护在身后，与另外几名长老缠斗。他的魔功诡谲霸道，往往出其不意，虽是以少敌多，却丝毫不落下风，将云昭保护得密不透风。
云昭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局，看着为了她而与整个仙门秩序为敌的两人，看着空中那象征着“绝对正义”却充满虚伪的诛魔令。前世的牺牲，今世的污名，如同冰冷的火焰在她心底燃烧。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的迷茫、柔软都已褪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与凛冽。
她轻轻挣脱了墨渊的保护范围，上前一步，与谢无妄并肩。体内，那沉寂的灵族核心与前世本体的力量，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速融合、运转。
“玄石……”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落入谢无妄和墨渊的耳中。
谢无妄一剑逼退清虚长老，回眸看她。
只见云昭抬起手，不是结印，也不是施法，只是对着空中那耀武扬威的诛魔令，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但那一片空间仿佛骤然凝固了一下。紧接着，在清虚长老惊恐的目光中，那代表着仙门至高法令的诛魔令，其上的金光竟猛地一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侵蚀了一般，虽然并未碎裂，却明显黯淡了几分！
这一下变生肘腋，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攻击都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云昭脸色微微发白，显然这一下对她消耗极大，但她挺直了脊梁，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清虚和所有执法堂弟子，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响彻山野：
“这诛魔令，我云昭接了！”
“回去告诉玄石——”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宣誓，“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他欠我的，欠灵族的，我会亲自去取！”
风声鹤唳，无常岭上一片死寂。少女的身影立于山巅，身后是仙尊与魔尊，面前是整个仙门的通缉令。故事的走向，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
清虚长老带着残余的弟子狼狈退走，无常岭上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满地狼藉。
云昭强撑的气势松懈下来，身形微晃，被谢无妄及时扶住。
“没事吧？”谢无妄眼中满是担忧。
云昭摇摇头，刚想说话，脸色却蓦地一变，猛地转头看向无常岭的某个方向。几乎同时，谢无妄和墨渊也心生感应，神色凝重地望去。
只见那个方向的虚空之中，一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裂缝，正缓缓弥合。而在裂缝彻底消失的前一瞬，他们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戏谑，却又充满无上威严的神念，如同看待蝼蚁般，从他们身上扫过。
那神念……远超清虚，甚至远超他们之前对玄石实力的预估！
墨渊眯起眼，声音沉了下来：“……看来，那老东西，一直就在旁边看着。”
谢无妄握紧了手中的剑，将云昭护得更紧。
云昭望着那恢复如常的虚空，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寒意。玄石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他刚才为何不出手？发布这诛魔令，是他的最终目的，还是……仅仅是一个开始？他究竟，在布一个怎样庞大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