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墨渊那带着笑意的威胁还在空中回荡，“魔族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刺，扎进每个仙门中人的耳中。青岚长老被一道无形的魔威震得连退数步，脸色煞白，又惊又怒，却再不敢轻易上前。
所有的目光，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都聚焦在场中那孤零零的少女身上。云昭站在那里，身形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她看着墨渊那逐渐淡去的神念化身，心中五味杂陈。她感激他再次出手解围，但这番举动，无异于将她推到了仙门利益的对立面，坐实了她与魔族“关系匪浅”的嫌疑。前路似乎只剩下一条——被迫离开，投入魔域。
一种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她。重生归来，难道依旧要身不由己，被命运的洪流推向未知的远方吗？
就在这万籁俱寂，所有人都认为结局已定的时刻。
“看来。”
一道清冷、平静，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破开阴云的月光，骤然响起。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高座之上，那个自从考核开始便如同冰雕雪塑、仿佛置身事外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眸深邃，里面似有星辰湮灭，万物轮回。他甚至没有去看即将消散的墨渊神念，也没有看场中脸色变幻的云昭，而是将目光，淡淡地投向了虚空，仿佛在对着无形的存在宣告。
整个广场上所有的杂音，连风声都消失了。弟子们屏住呼吸，连长老们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谢无妄站起身，玄色的云纹道袍随之垂落，不见丝毫褶皱。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便成了整个天地的中心。他一步踏出，身形未动，却已如瞬移般，出现在了云昭的身前，恰好隔断了她与墨渊神念最后一丝联系，也将她完全护在了自己的身影之后。
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云昭完全笼罩。一股清冽的、如同雪后初霁般的冷香，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强大压迫感，扑面而来。云昭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仰头，只能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挺直的背脊。
他……想做什么？
谢无妄终于将视线转向墨渊神念消散的方向，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千钧之重：“魔族，是忘了千年前的教训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勾起了所有仙门长辈对那场仙魔大战的惨烈记忆，寒意从心底滋生。那消散的魔尊神念似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最终彻底归于虚无。
压力再次回到了云昭身上。仙尊亲自下场对峙魔尊，那她这个“导火索”又将如何？
然而，谢无妄并未回头看她，也未曾对青岚长老的所作所为发表任何评价。他转而面向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修士，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凡是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识海：
“从今日起——”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语，又像是在宣告一个不容更改的天命。
“她，云昭。”
他侧过身，让云昭的身影重新落入众人的视线，同时也伸出一只手，虚引向身旁的少女。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庇护与认定。
“便是我谢无妄，唯一的亲传弟子。”
“……”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高台之上的两人。唯一的……亲传弟子？仙尊谢无妄，立道千年，从未收徒。不知多少天资卓绝的仙二代、皇室贵胄跪求于无妄宫前，都未能让他抬眼一顾。
如今，他竟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甚至与魔尊有牵扯的凡人少女，打破了千年的惯例，给出了“唯一”的承诺？
这比魔尊现身带来的冲击，更加巨大，更加颠覆认知！
青岚长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明白，仙尊此言一出，今日之事便已盖棺定论。莫说是他，便是掌门亲至，也绝无可能再动云昭一根汗毛。他不仅不能动，从今往后，在整个仙界，都无人敢再以今日之事刁难于她。
云昭猛地抬头，撞入谢无妄垂下的眼眸中。那里面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漠然，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深沉如海，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波澜。有审视，有决断，甚至……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近乎于“痛”的东西。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看穿了她的身份？还是单纯为了与墨渊赌气，维护仙门的颜面？亦或是……别有深意？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心乱如麻。
谢无妄不再多言，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宣告只是一句寻常吩咐。他袖袍微拂，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典礼继续。”
他侧首，对仍在震惊中无法回神的司礼官令道。
“其余事宜，由你处置。”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率先一步踏云而起，向着云端那座最高的宫殿——无妄宫而去。
留下云昭站在原地，承受着全场无数道混杂着震惊、羡慕、嫉妒与探究的目光。一场滔天的风波，竟以这样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戛然而止。
云昭在无数目光的洗礼中，缓缓低下头，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绪。她跟在引路仙童的身后，一步步离开广场，走向那座象征着仙界至高权柄的宫殿。
前路不再是迷茫的被迫选择，却变成了另一条更加扑朔迷离、步步惊心的道路。
仙尊唯一的弟子……
这个身份是至高无上的护身符，却也是一道最华丽的枷锁。谢无妄，这位她前世今生都看不透的男人，他收她为徒，究竟意欲何为？
而在无人看见的云端，谢无妄负手而立，神识却清晰地笼罩着那个正一步步走向他领域的纤细身影。他宽大的袖中，右手紧紧攥着一枚触手生温的玉佩，那玉佩光华内敛，中心却有一道极细微的裂痕。
他眸底深处，是翻涌不息、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滔天巨浪。
“这一次……”他在心底，对着那道身影，也对着自己破碎的过去，无声地立下誓言，“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