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那声清脆又饱含恶意的质问，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瞬间在广场上激起千层浪。
“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即将开启的测灵石门，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队伍末端的云昭身上。那目光里，有惊愕，有探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排斥。
“魔族？”一个站在前排的华服少年立刻嫌恶地后退半步，仿佛云昭身上带着瘟疫，“仙门清净之地，怎容魔族爪牙玷污！”
“就是！看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原来是攀附了魔族才混进来的！”另一人附和道，声音尖锐。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将云昭淹没。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身形在宽大粗布衣衫下更显单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高台之上，几位负责初试的外门长老也皱起了眉头，交换着疑虑的眼神。魔族与仙门关系素来微妙，若此女真与魔族有染，确实是个麻烦。
林薇薇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她莲步轻移，走到云昭面前，居高临下，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冷笑道：“贱人，魔尊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这仙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识相的就自己滚出去。”
云昭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眸底一闪而过的寒光。她能感受到怀中那枚墨渊所赠的鳞片正在微微发烫，像是在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但她更知道，此刻，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被羞辱的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这平静让林薇薇心头的火气莫名又旺了几分。
“林师姐，”云昭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您方才所言，说我‘与魔族关系匪浅’，‘品行不端’。请问，可有证据？”
林薇薇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反问，下巴微扬，得意道：“证据？你一身凡骨，却能出现在这万里之外的天衍宗山门前，若非魔族运送，你如何而来？方才送你前来那阵魔气，在场诸多同门皆有所感，这难道不是铁证？”
“原来如此。”云昭轻轻点头，语气依旧平和，“依师姐所言，是有一位魔族‘送’我前来。那么，敢问师姐，天衍宗自开宗立派以来，门规戒律之中，哪一条、哪一款明确写着——禁止魔族举荐或护送弟子前来参加考核？”
此言一出，满场皆是一静。
林薇薇愣住了，她显然没想过云昭会从这个角度反击。仙魔两道虽时有摩擦，但表面上并未完全撕破脸，门规里确实没有如此细致的规定。
云昭不等她回答，继续娓娓道来，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引经据典的从容：“据我所知，三千年前，曾有妖界公主感念仙门恩德，化身凡人拜入宗门，后成就一代护法仙尊。八百年前，亦有名宿与冥修相交莫逆，共抗外域天魔。我辈修仙之人，当以胸怀论高下，以品性定去留，何时竟狭隘到，仅凭‘来源’便可断定一人‘品行’了？”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面带鄙夷的年轻面孔，最后重新落回脸色渐渐难看的林薇薇身上：“林师姐身为内门弟子，代表宗门颜面，不问青红皂白，便当众以‘攀附’、‘爪牙’等污蔑之词相加。我倒是想请问师姐，您是以个人喜恶凌驾于门规之上，还是觉得，当年那些与异族交善的先辈祖师们，也都‘品行不端’？”
一番话语，逻辑清晰，有理有据，更是搬出了祖师先例，分量极重。广场上顿时安静下来，不少先前还面带鄙夷的弟子露出了思索的神情。确实，门规没说不行，而且历史上确有先例，林师姐这般咄咄逼人，似乎……是有些过分了。
高台上，那位曾给云昭机会的丹阳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此女心性沉稳，思路敏捷，在如此压力下还能侃侃而谈，实属难得。
林薇薇被驳得哑口无言，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感受到周围目光的变化，羞恼交加，厉声道：“巧言令色！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凡人，也配谈论祖师先例？我看你就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这已经是毫无道理的胡搅蛮缠了。云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嘲讽都更让林薇薇难堪。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冰冷低沉，却仿佛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九天落雪，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宗门考核，只论资质心性，不论出身来历。”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力量，瞬间压下了场上所有的杂音。
众人悚然一惊，纷纷抬头望去。
只见高台最中央，那一直闭目端坐，仿佛与周遭一切隔绝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双眼。仙尊谢无妄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泉，缓缓扫过全场，凡是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心生敬畏。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云昭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深处，似乎还翻涌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难以置信的震动。方才这少女与人争辩时的神态，那微微抬起下巴的弧度，那引经据典时不自觉流露出的、与年龄阅历完全不符的从容气度……像，太像了！像极了那个早已陨落、却在他心魔中盘踞不去的身影！
林薇薇被谢无妄一眼看得脸色煞白，慌忙躬身：“仙尊恕罪，弟子……弟子只是担忧宗门安危……”
谢无妄却没有看她，他的视线依旧锁定在云昭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既已破格获得考核资格，便依规矩行事。若再有无端非议，搅扰考核秩序，逐出山门。”
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更是对林薇薇的警告。
“是！”众人齐声应道，再无一人敢有异议。
考核得以继续。云昭微微垂下头，跟在队伍末尾，一步步走向那测灵石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而锐利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地跟随着她。
她心中并无多少辩赢之后的喜悦，反而升起一丝更深的警惕。谢无妄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要快，也要强烈。他……究竟察觉到了什么？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魔宫深处，通过水镜术看到这一幕的墨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指尖轻轻敲打着王座扶手。
“谢无妄啊谢无妄，你终究……还是注意到她了。”
云昭终于走到了那巍峨的测灵石门前。巨大的石门古朴沧桑，上面刻满了玄奥的符文。按照指引，她需要将手按在石门中央的掌印凹槽上。
她能过关吗？这具毫无灵根的凡人之躯，究竟会引发怎样的结果？是寂然无声，还是……
在无数道或好奇、或残留着质疑的目光注视下，在身后那道冰冷而专注的视线锁定下，云昭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了自己纤细的手，朝着那决定命运的石门，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