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叶无忌起得很早。
他站在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冠。
今日他不穿那身随意的青袍,而是换上了一袭正统的全真教道袍。
杏黄色的道衣剪裁得体,袖口绣着云纹,腰间束着丝绦,头戴混元巾,脚踏十方鞋。
再配上随身宝剑,整个人显得宝相庄严,端的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陆无双被房中动静惊醒,趿着鞋过来,倚在门边,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瞧着他。
昨夜她冲了个冷水澡,寒气侵体,折腾了半宿,眼底两抹淡淡的青黑挥之不去。
此刻见叶无忌这般隆重,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又翻涌了上来。
这臭道士,平日里疏懒成性,今儿个怎地转了性子?这身行头,倒像是要去赴哪家道场的法会。
“叔……。”
“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哪儿?”
叶无忌对着镜子正了正头巾,头也不回。
“叔去少林寺办事,或需些时日。你安生待在客栈,莫要四处乱走。房钱饭钱,我已尽数付过了。叔办完事便回来寻你。”
“少林寺?”
陆无双心里活泛起来,前些时日叶无忌曾随口提过一嘴,说这世间有一味奇药,名为“黑玉断续膏”,乃是西域金刚门的秘药,专治陈年骨伤。
哪怕是骨头断了十年八年,只要将断骨重新打折,敷上此药,也能断骨重生,恢复如初。
可后来叶无忌又说,这金刚门源出少林,少林寺藏经阁里虽未必有这药,却极可能藏着相关的药理典籍,或是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只不过当时自己求她给自己找药,却死活不答应。
如今师父只身前往少林……
莫非k口是心非,是为了我的腿?
陆无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条微跛的左腿。
可转念一想昨日那盒胭脂的乌龙,那股热乎劲儿又瞬间凉了半截。
陆无双啊陆无双,你还要自作多情到几时?
人家买胭脂是去哄老情人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此番往少林去,指不定又是为了旁的事,你瞧他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哪里是去求药,分明是去办什么大事。
若是问出口,又要被他笑话了吧?
她咬着嘴唇,把头扭向一边,不想再看他。
可那话在嗓子眼里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没憋住。
“那个……”陆无双声音细若蚊蝇,“你去少林寺,是不是……是不是去找那个药?”
叶无忌正准备推门,闻言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着陆无双。
小丫头低着头,两只手死死绞着衣角,耳朵尖红红的,显然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问出这句话。
“药?什么药?”
叶无忌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你是说那黑玉断续膏?”
陆无双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希冀。
“对!就是那个!叔你是不是……”
“想什么呢。”
“叔此去,是给你找几本佛经。”
“佛……佛经?”
陆无双愣住了,“我要佛经做什么?”
“我又不出家!”
“给你去去火。”
叶无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所习的《太乙纯阳功》,乃是至阳内力,你一个女儿家,阴阳失调,不易压制。多读读佛经,可清心降火,免得走火入魔。”
陆无双瞬间涨红了脸。
羞耻几乎将她溺毙。
他知道!
他果然知道!
昨晚自己在房里的丑态,甚至那种难以启齿的燥热反应,他肯定都猜到了!
这混蛋!
什么去火!分明是在嘲笑我!
“滚!”
陆无双抓起拖鞋,狠狠地朝叶无忌砸了过去。
“谁要看佛经!你自己留着念吧!臭道士!死道士!”
叶无忌侧身避开拖鞋,哈哈一笑,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陆无双听着那脚步声远去,气得在床上直打滚,把被子揉成了一团乱麻。
“叶无忌!你不是人!”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咬牙切齿地骂道。
可骂着骂着,眼圈却有些红了。
她摸了摸自己有些畸形的左腿,心里空落落的。
原来,终究不是为我求药啊。
也是。
自己不过是他顺手捡来的便宜徒弟,还是个瘸子,哪里值得他这般费心?
自作多情,当真可笑。
陆无双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
不就是腿跛么?
有什么了不起。
等我练成了神功,就算是一条腿,我也能杀得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片甲不留!
她翻身坐起,盘膝摆好姿势。
“天一生水,地二生火……”
她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的杂念,再次开始运转那让她又爱又恨的《太乙纯阳功》。
……
出了登封城,一路向北。
少室山巍峨耸立,山势陡峭,层峦叠嶂。
他未骑驴,而是选择了徒步拾级而上。既是拜山,这番礼数便要做足。全真教虽势压武林,可少林乃千年古刹,这面子上的功夫,半分也疏忽不得。
山道上铺着青石板,年深日久,有些地方已经碎裂,缝隙里长出了杂草。
两旁的松柏倒是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显得格外幽静。
甚至,有些冷清。
叶无忌一路走来,竟没见到几个香客。
这与后世那人潮如织、香火鼎盛的景象,判若两地。
“看来传言非虚。”
叶无忌心中暗道。
自当年乔峰大闹少室山,玄慈方丈自绝经脉谢罪,少林元气便已大伤。
后又逢金兵南下,中原板荡,这七十年来,少林寺封山不出,休养生息,江湖上几已听不到少林弟子的名号。
如今的武林,是五绝的武林,是全真与丐帮的武林。昔日执天下武林牛耳的泰山北斗,竟已落寞至此。
但这恰是他的机会。若是少林鼎盛之时,玄字辈高僧尚存,藏经阁中扫地神僧那等人物犹存,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此捋虎须。
念及此,叶无忌脚下愈发轻快,不多时,已至山门之前。
山门有些斑驳,红漆剥落,露出里面的木纹。
两名知客僧,一个靠着门柱打盹,一个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落叶,神情困顿。
听到脚步声,其中一个年轻僧人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见是个道士,不由得愣了一下。
“阿弥陀佛。”
僧人单手竖掌,打了个问讯,语气还算客气,但也没多少热情,“这位道长,本寺封山已久,不接待外客。若要礼佛,山下自有庙宇。”
“贫道并非来l礼佛。”
叶无忌停下脚步,神色肃穆,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大红名刺,双手递了过去。
“全真教,长春子丘处机座下弟子,叶无忌。”
“特来拜会天鸣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