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南京城浸在晨雾里,玄武湖的水汽顺着街巷漫进胡同,陈默拎着竹编鱼篓走出情报处后门时,鞋尖沾着的露水还没干。
鱼篓里垫着两层油纸,最底下藏着卷成细筒的加密情报,外层裹着防水的蜡纸——昨夜他对着《唐诗三百首》核对了三遍代码,连“五镇”对应“072-04-01”、“两连守兵”对应“103-02-05”这样的细节都没放过,此刻指尖触到鱼篓底的硬邦邦触感,心却比晨雾还悬得慌。
“陈处长,这么早去钓鱼?”
巷口卖豆浆的老王头掀开蒸笼,白汽裹着豆香飘过来,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他手里的鱼篓。陈默脚步没停,只笑着点头:“最近总熬夜,去湖上透透气。”
他知道老王头是情报组安插在巷口的眼线,每天盯着进出情报处的人,方才那一眼,是在确认他有没有携带“不该带的东西”。
转过两个街角,身后忽然传来皮鞋踩水的声响。陈默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个穿短打的汉子,袖口鼓着,走路时手总往腰间摸。
是戴笠派来的暗哨,看来昨夜他去右翼补给线的事,还是引来了怀疑。
他放缓脚步,故意在一家早点铺前停下,买了两个烧饼,用油纸包好塞进鱼篓侧兜,余光里的两个汉子也跟着停在巷口,假装看街边的剃头摊子。
“得绕路了。”陈默咬了口烧饼,热乎的芝麻香压不住心头的紧。
原计划走朱雀大街直抵玄武湖,现在被盯梢,只能走七拐八绕的老巷。他拐进旁边一条窄巷,巷子里堆着居民倒的煤灰,墙根爬满藤蔓,刚好能遮住身影。
身后的脚步声果然跟了进来,陈默加快脚步,在一个岔路口突然转身,钻进了更窄的“狗尾巴巷”——这巷子只有三尺宽,两人并行都费劲,暗哨要是追得太急,反而容易暴露。
果然,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改成了慢悠悠的踱步。
陈默借着藤蔓的掩护,贴着墙根往前挪,走到巷子尽头,翻上一道矮墙,墙那边是个废弃的院子,院子里的老槐树歪歪斜斜地伸到墙外。
他跳下去时,裤腿被槐树枝勾破了个口子,膝盖也磕得生疼,但不敢停,穿过院子,从后门溜出去,正好是玄武湖外围的芦苇荡。
芦苇荡里的水汽更重,没走几步,裤脚就湿透了。
陈默拨开一人多高的芦苇,远远看见湖心亭的轮廓——那是约定的接头点,一座废弃了十几年的亭子,柱子上的红漆剥落,檐角挂着的破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他深吸一口气,把鱼篓往肩上提了提,装作钓鱼人,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走过去。
离湖心亭还有五十米时,陈默突然停住脚。
亭子里坐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正背对着他抽烟,烟杆是黄铜的,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不是约定的联络员。
约定好的联络员穿灰布衫,带的是竹制烟杆,这个黄铜烟杆,是军统特务常用的样式,烟杆里能藏暗器。
陈默不动声色地转身,假装在湖边撒鱼饵,眼角却盯着亭子里的男人。
那男人抽完烟,把烟杆别在腰上,起身走到湖边,假装看水,目光却一直扫着四周——是在等人,等他主动靠近。
陈默心里冷笑,戴笠倒是会算计,知道他要接头,提前派人守在亭子里,就等他自投罗网。
他蹲下身,假装整理鱼线,手指摸到鱼篓底的情报——必须尽快把情报送出去,再拖下去,暗哨可能会增派人手。
他瞥见不远处的芦苇荡里有艘小渔船,船头坐着个老渔翁,正慢悠悠地划着桨。陈默心里一动,朝着渔船喊:“老丈,能载我去湖心亭吗?我想去那边钓鱼,岸边的水太浅。”
老渔翁抬起头,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声音沙哑:“湖心亭那地方邪性,前几年淹死过人,不去不去。”
说完,掉转船头就往湖中心划。
陈默松了口气——老渔翁说的是暗语,“邪性”代表“有危险”,“不去”是让他等信号。这是组织上安排的后备联络人,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亭子里的特务见他没靠近,有些不耐烦,朝着他喊:“喂,钓鱼的,那边水深,小心掉下去!”
陈默回过头,装作憨厚的样子笑:“没事,我水性好!”说完,故意往芦苇荡里退了退,躲进了特务的视线盲区。
没一会儿,湖中心传来老渔翁的咳嗽声,三声短,两声长——这是“可以行动”的信号。
陈默立刻拎着鱼篓,沿着湖边的浅水区往前走,水没过脚踝,冰凉的湖水让他清醒了不少走到湖心亭侧面,他借着柱子的掩护,快速从鱼篓里拿出钓鱼竿——竿子是中空的,他早就把加密情报卷成细筒,塞进竿尾的暗槽,外面用软木塞堵住,看起来和普通鱼竿没两样。
他装作甩竿钓鱼,把鱼竿举过头顶,朝着湖中心的渔船晃了晃——这是给老渔翁的信号,让他引开特务。
果然,老渔翁的渔船朝着湖心亭划过来,嘴里喊着:“小伙子,别在那儿钓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鱼多!”
亭子里的特务皱起眉头,朝着老渔翁喊:“别过来!这里不让钓鱼!”
老渔翁像是没听见,继续往前划,船桨拍打着水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特务不耐烦了,掏出枪,指着老渔翁:“再过来我开枪了!”
就是现在!陈默趁着特务注意力全在老渔翁身上,飞快地走到亭子里的石桌旁,假装整理鱼篓,把钓鱼竿靠在石桌腿上,竿尾对着亭子外侧——约定好的接头方式,联络员会以“借火”为由,拿走靠在石桌腿上的鱼竿。
他刚把鱼竿放好,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同志,借个火。”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走过来,手里拿着火柴,正是约定的联络员。
陈默心里一紧,却不敢回头,只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打火机,弯腰点火时,手飞快地抓住石桌腿上的钓鱼竿,顺势塞进自己的布包里,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谢了。”男人点完烟,把打火机还给陈默,转身就往湖边走。
整个过程,不过三分钟。陈默拿着打火机,假装继续钓鱼,眼角的余光看着男人的背影——他走得很稳,没有丝毫慌乱,就像个普通的游客,走到湖边时,还朝着老渔翁喊了句:“老丈,带我一程呗,我也想去鱼多的地方。”
老渔翁笑着点头,把船划到岸边,男人跳上船,渔船很快就消失在晨雾里。
亭子里的特务见没什么异常,收起枪,骂骂咧咧地坐回石凳上,继续抽烟。
陈默松了口气,假装钓不到鱼,收拾好鱼篓,朝着岸边走。
路过特务身边时,特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鱼篓里空空的,只有两个没吃完的烧饼,没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赶紧走,别在这儿晃悠。”
陈默点点头,快步离开湖心亭,沿着湖边的小路往回走。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他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里面放着那本《唐诗三百首》,书页上还留着他昨夜标注的痕迹。
情报已经送出去了,接下来,就看苏区的同志们能不能抓住机会,突破国民党军的围剿。
走到巷口时,卖豆浆的老王头还在忙活,见他回来,笑着问:“陈处长,钓着鱼了吗?”
陈默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别提了,水太凉,鱼不咬钩。”说着,拎着空鱼篓,走进了胡同。
回到情报处,于副官正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陈组长,你去哪儿了?局座找你半天了。”
于副官的眼神里带着怀疑,“我听说你去玄武湖钓鱼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钓鱼?”
陈默把鱼篓放在墙角,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凉茶,压下心底的波澜:“局座找我有事?我刚才去湖心亭钓鱼,没钓着,就回来了。”
他故意把“湖心亭”三个字说得很随意,观察着张副官的反应。
张副官皱了皱眉,把文件递给他:“这是右翼部队最新的补给调整,局座让你分析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对了,刚才有人看见你在湖心亭和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说话,是吗?”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特务看得这么仔细。
但他早就想好了说辞:“哦,你说那个男人啊,他也是来钓鱼的,问我借火。怎么了?有问题吗?”
他接过文件,假装认真看,手指却在微微发抖——如果张副官继续追问,他就只能用“钓鱼人互相借火很正常”来搪塞,能不能过关,全看运气。
于副官盯着他看了半天,见他表情平静,没有丝毫慌乱,终于点点头:“没什么,就是例行问问。局座对这次的情报很重视,你要是发现什么异常,立刻汇报。”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陈默靠在椅背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看着桌上的文件,上面写着右翼部队要加派一个连的兵力守卫补给线——看来戴笠还是有点怀疑,只是没有证据。但没关系,情报已经送出去了,苏区的同志们肯定能在国民党军调整部署前,做好准备。
他拿起文件,认真看了起来,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第一次传讯密情,虽然波折重重,但总算是成功了。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着他。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办公桌上,把文件上的字迹照得清清楚楚。
陈默拿起笔,在文件上写下自己的分析,心里默念:“同志们,加油!我们一定能守住苏区,守住我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