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深处,那株嫩芽刚顶出岩层,叶片还卷着边,金纹在暗红脉络里一跳一跳,像刚学会呼吸的婴儿。
李狗蛋没动。
他蹲下,从腰间摸出最后一撮粉末——防滑粉混着炒菜时炸出来的丹渣,还有几根真正嚼碎又吐出来的辣条末。这玩意儿是他昨晚用十万次模拟试出来的“头道肥”,说是肥料,其实更像糊锅底的老酱,黑乎乎一团,闻着带点焦香和酸辣混合的怪味。
他手指捻开,轻轻撒在种子凹槽周围。
滑板往土上一压,压实。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又像是小时候哄妹妹睡觉,拍被子那样一下一下。
幼苗抖了抖。
第一片叶子缓缓展开,金光顺着叶脉爬了一圈,随即稳定下来。地面不再震,连空气都静了几分。
“成了?”狐九儿耳朵竖起,尾巴尖轻轻扫了扫地面。
“还没。”李狗蛋盯着那片叶子,“这才刚冒头,得熬过头三刻钟。这时候最虚,一阵风都能吹死。”
话音刚落,地底传来嗡鸣。
不是雷劫那种炸毛式的响动,是机械运转的低频震动,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感,像是有人拿铁勺刮锅底,一下一下,越来越近。
“钻地机。”姬冷月声音冷下来,机甲残骸咔咔作响,炮口自动转向裂缝西侧。
她没开火,反而调成雾化喷射模式。一道细密水雾腾空而起,绕着幼苗画了个圈,形成半透明屏障。水珠里泛着淡绿荧光,是她早炼好的聚灵液,一滴能养活一片枯草。
“你还真随身带这个?”李狗蛋瞥她一眼。
“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没走?”姬冷月冷笑,“辣条树要是死了,我那批‘麻辣回魂丹’可就断原料了。”
她嘴上说得功利,手却没停,控制面板连敲三下,水流密度又升两成。
轰!
西侧地面炸开,一台锈迹斑斑的钻地机冲了出来。机身歪斜,履带缺了半边,前端焊着个狰狞的注射器头颅,针管里晃着黑紫色液体,正对准幼苗。
驾驶舱内坐着个戴防毒面具的男人,胸前别着冷血医生的徽章碎片。
“毁苗!”那人嘶吼一声,操纵杆猛推到底。
钻头高速旋转,直扑裂缝中央。
李狗蛋没冲上去拦,反而往后一跳,大吼:“护苗!”
姬冷月早有准备,炮口一转,高压水柱直接轰在钻头侧面。水流冲击力极大,硬生生把机器推偏三尺,针头擦着幼苗根部扎进土里,黑液注入瞬间就被土壤吸干,冒出一股恶臭白烟。
“没用的。”狐九儿冷笑,“他们不知道这土现在是什么做的。”
她尾巴一甩,缠住钻地机履带,尾尖猛然爆开一团赤红烟雾——那是她私藏的“地狱辣味”猫薄荷混着辣条粉制成的刺激剂,专熏不长眼的家伙。
烟雾钻进驾驶舱通风口。
里面立刻传来剧烈咳嗽声,夹杂着“辣……太辣了!眼睛睁不开!”的惨叫。
驾驶员慌忙拍窗跳舱,落地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弹了起来。
空中翻了两圈,摔在五米外。
“防滑粉云团。”李狗蛋咧嘴,“社恐雷劫今早布的,踩一脚就跟踩弹簧床似的。”
那人挣扎着想爬,结果刚撑起手,又被弹飞一次,这次撞上了块石头,头盔都裂了。
“行了。”李狗蛋拍拍手,“留口气,待会还得问话。”
他转身看向幼苗。
叶片已经完全展开,第二片正在冒头,金光比刚才稳了许多。但叶面忽然泛起一圈暗红波纹,像是心跳不稳的监测仪曲线。
“不对劲。”狐九儿耳朵贴地,“它在抽记忆能量,太猛了,根快扛不住。”
李狗蛋眉头一皱。
他知道问题在哪——这棵树吃的不是阳光雨露,是十万次模拟、十二万道人情债堆出来的集体执念。种下去容易,消化不好照样暴毙。
他抬手就要撕外卖服内衬——那里缝着最后一包完整辣条,本打算应急用。
“不用你牺牲口粮。”姬冷月突然开口。
她从机甲夹层抽出一根银管,拧开盖子,倒出三粒墨绿色丹丸。丹身布满裂纹,像是随时会炸。
“聚情丹。”她说,“用濒死之人最后一口气炼的,平时一颗就够呛,现在给你三颗,换树活。”
李狗蛋没客气,接过就扔进土里。
丹丸入土即化,化作三缕青烟钻入根系。幼苗猛地一颤,叶片上的红波纹渐渐平复,金光重新流转。
“下次浇水。”姬冷月靠着机甲臂架,高跟靴轻轻点地,“加点麻辣。”
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儿。
狐九儿没说话,蜷在不远处石堆上,尾巴尖扫过地面,留下几道细小的辣条粉痕迹。她耳朵贴着岩石,听着地下的动静。
“根在长。”她忽然说,“速度比刚才快了。”
李狗蛋松了口气,盘腿坐下,离幼苗三步远。袖口撕裂处露出小臂,指尖还沾着防滑粉,但他懒得擦。
风很轻。
叶在长。
天光从残破的时空裂缝斜照下来,正好落在那株不足掌心高的嫩芽上,像给它戴了顶金冠。
远处,那个被弹飞的驾驶员终于爬起身,捂着脑袋踉跄几步,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信号器,狠狠按下按钮。
“还有后手?”姬冷月眼神一冷。
“早就料到了。”李狗蛋咧嘴一笑,“不然你以为我为啥一直坐着不动?”
他抬起左手,掌心躺着一块微烫的金属片——是刚才钻地机爆炸时,他顺手从碎片里摸出来的。
“这是远程启动模块。”狐九儿凑过来看了眼,“但信号已经被截了。”
“不是我截的。”李狗蛋摇头,“是树自己。”
他指向幼苗根部。
那里缠着一缕极细的黑色数据线,正被新生根须一点点绞断,每断一次,叶片金光就闪一下。
“它在学着防御。”李狗蛋轻声说,“就像小孩学会躲雨。”
姬冷月看着那抹金光,忽然低声:“以后谁敢来挖它,我让他尝尝‘七步断肠辣’的味道。”
狐九儿耳朵抖了抖,没反驳。
她只是把尾巴轻轻卷到身前,像护崽的母兽。
李狗蛋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和幼苗的影子在光下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人,哪是树。
他笑了笑。
这时,地下又传来震动。
比刚才更深,更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极远的地方,缓缓翻身。
幼苗的第三片叶子,悄然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