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府衙公堂之外,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刘家染坊闹鬼、世子显威、刘家老夫人亲自绑子投案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百姓们挤破了头也想亲眼看看,这横行乡里、恶贯满盈的刘家,是如何伏法认罪的!
公堂之上,气氛诡异而压抑。
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本应威严端坐的周大人,此刻却如坐针毡。
他肥硕的身体不安地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扭动,额头上冷汗涔涔,时不时就用袖子擦拭一下。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瞟向公堂侧前方。
那里,摆着一张临时增设的紫檀木侧案。
东方毓,那位玄衣墨发的世子爷,根本没正形地坐在案后。
他甚至连椅子都没坐稳,只是将椅背抵着案沿,两条长腿直接交叠架在了案桌之上,玄色靴底沾着的些许尘土格外刺眼。
他就这么靠着椅背,随着椅子的两条前腿,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来回摇晃着,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漠地扫视着堂下,仿佛眼前不是庄严肃穆的公堂,而是自家后院的一出无聊戏码。
师爷战战兢兢地垂手侍立在周大人另一侧,手里捧着笔墨纸砚,连大气都不敢喘。
周大人是朝廷命官,按理说世子无权直接干涉审判。
但此刻,谁都明白,真正主导这场审判的是那位看似慵懒随性、实则气场逼人的世子殿下!
他坐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却足以压垮一切的威慑。
而绣莲一家三口的血案,最终的确需要周大人这个父母官亲自签押定谳,这流程,绕不过去。
堂下,刘老太太,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头发更显银白,身形佝偻得几乎要靠那根乌木拐杖才能站稳。
但她眼神里却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决绝。
她的身旁,刘启明被粗糙的麻绳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嘴里塞着一团白布,只能发出“唔唔……咿咿……”的含糊声响。
他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脸上涕泪交加,满是污泥和恐惧。
他像一条蠕动的蛆虫,不停地用被绑住的身体磨蹭着刘老太太的腿脚。
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和绝望,似乎在祈求母亲最后的庇护。
刘老太太却仿佛感觉不到儿子的触碰,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又仿佛穿透了公堂,看到了刘家注定倾覆的未来。
“啪!”周大人硬着头皮,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声音却远不如往日洪亮,甚至带着颤抖。
“堂…堂下所跪何人?所…所犯何事?从实招来!”
刘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向前微微躬身,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老身刘门柳氏,携孽子刘启明,前来伏法认罪。”
她顿了顿,浑浊的老眼扫过堂外围观的人群,那些曾经被刘家欺压、此刻眼中充满快意和期待的百姓,最终缓缓说道。
“孽子刘启明,倚仗家财,品行不端,欺男霸女,在刘氏染坊内,伙同管事徐氏,使用卑劣手段,强辱民妇绣莲…”
“唔!唔唔!”刘启明听到母亲亲口陈述他的罪行,惊恐地剧烈挣扎起来,发出更大的呜咽声,试图阻止。
刘老太太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滑过深刻的皱纹,但她的话没有停下。
“事后,绣莲之夫大牛前来理论,孽子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勾结官府……”
她说到这里,周大人猛地一抖,脸色惨白如纸。
“诬陷大牛持械行凶,将其屈打成招,毒杀于狱中,弃尸乱葬岗!”
刘老太太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悲愤,“更纵容恶仆散布谣言,污蔑绣莲清誉致使其不堪受辱,幼子狗娃亦遭歹人迫害夭折…绣莲最终…自缢身亡,三条人命,皆因我这孽子而起!皆因我刘家家门不幸,管教无方!老身认罪!刘启明…认罪!请大人依律判决!”
这番话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堂外围观的人群中炸开了锅!
“畜生!真是畜生啊!”
“打死他!为绣莲报仇!”
“狗官!勾结富户,残害百姓!”
群情激愤,怒吼声、咒骂声几乎要掀翻公堂的屋顶。
衙役们拼命维持秩序,才勉强挡住汹涌的人潮。
周大人吓得魂飞魄散,惊堂木都拿不稳了,哐当一声掉在案上,他求助般地看向东方毓。
东方毓终于停止了摇晃椅子,他放下架在案上的双腿,靴底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公堂中央,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先扫过面无人色的周大人,最后落在瘫软如泥的刘启明和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刘老太太身上。
他没有看周大人,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夺。
“周大人,人犯既已认罪,事实清楚,供认不讳。按律法奸辱妇女、致其自尽者,视同谋杀!诬告构陷、致人死亡者,同罪!数罪并罚,该当何罪?”
周大人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在东方毓那冰冷的目光逼视下,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判决。
“按…按律!当处凌迟!家产抄没赔…赔偿苦主亲属!”
刘启明听到凌迟二字,双眼猛地翻白,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闷哼,直接吓晕了过去。
刘老太太身体晃了晃,用拐杖死死撑住,才没有倒下,她闭上眼睛却终究没有再开口求情。
东方毓这才微微颔首,目光最后扫过周大人:“周大人,此案判决,你可要公正廉明,记录在案,上报刑部。若有丝毫徇私…”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眼神中的寒意,让周大人如坠冰窟,连连点头称是,几乎瘫软在椅子上。
东方毓不再多看这肮脏的公堂一眼,转身,在一片百姓复杂的目光中大步离去。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他离去的背影上,却仿佛照不进这刚刚见证了罪恶与审判的大堂。
绣莲的怨气似乎消散了些许,但那份沉重,却转移到了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血债虽偿,逝者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