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上旬,堪培拉联邦宫,战情室。
初冬的寒意已经开始在堪培拉的高原上蔓延,清晨的草地上结着薄薄的白霜。但在联邦宫深处的这间战情室内,空气却燥热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巨大的地图桌占据了房间的中央。上面铺着一张几乎覆盖了整个北太平洋的巨幅地图。地图上,代表日本军队的红色木块和代表沙俄军队的蓝色木块,在辽东半岛那片狭窄的地域内犬牙交错,纠缠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咖啡味,以及电报纸带特有的油墨气息。十几台最新式的无线电接收机和有线电报机昼夜不停地工作着,滴滴答答的声音汇成了一条永不停歇的金属河流,将远东战场的每一次脉动,实时地传送到这个南太平洋的决策中心。
联邦安全局局长道尔,这位冷硬风格的老警探,此刻正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他的面前堆满了刚刚从脉冲中心解密出来的情报。
“殿下,您的预判再次得到了验证。”道尔的声音带着长时间缺乏睡眠的疲惫,但当他看向站在地图前的亚瑟时,眼中更多的是一种对这位年轻领袖战略眼光的深深敬畏,“旅顺港的局势,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或者说,战争的性质已经变了。”
他站起身,拿起一根细长的指挥棒,展开一份标注着最高机密等级的情报简报。
“斯捷潘·马卡洛夫中将,自从在上次那场水雷伏击战中幸存下来后,整个人仿佛变了。”道尔指着旅顺港的位置,那里现在被密密麻麻的防御符号覆盖,“情报显示,他变得极度多疑、冷酷,但也更加务实。他彻底放弃了之前那种试图出港与日本联合舰队进行决战的策略。”
“他意识到了一点:现在的俄国太平洋舰队,最好的归宿是作为一座浮动的炮台。”
亚瑟双手抱胸,目光聚焦在旅顺港那个小小的蓝点上:“具体措施呢?我听说他和斯特塞尔那个蠢货闹得很僵。”
“是的,陆军指挥官斯特塞尔中将一直反对海军干涉陆地防御。但马卡洛夫现在拥有沙皇的直接授权,他几乎是用枪指着斯特塞尔的头,接管了要塞的防御指挥权。”道尔翻开一页报告,上面记录着惊人的细节。
“他正在执行一种极端的堡垒舰队战略。过去的三周里,旅顺港内进行了一场工程作业。马卡洛夫下令拆卸了所有受损战舰的主炮,还包括一些并未受损的老式战列舰,比如波尔塔瓦号和塞瓦斯托波尔号的十二英寸副炮。这些重达数十吨的钢铁巨兽,被搬运到了旅顺港外围最险要的山头上,构建起了一个令人恐怖的岸防火力网。”
“不仅如此,”道尔继续补充道,“他将舰队中近五千名因为舰船受损而无所事事的水兵,全部改编成了精锐的海军陆战队。这些人受过良好的技术训练,士气远比那些由农奴组成的陆军要高昂。他们被充实到了外围防线的关键支撑点,而且装备了从舰上拆下来的马克沁重机枪和速射炮。现在的旅顺要塞,已经从一个单纯的陆军防御阵地,变成了一只浑身长满海军重炮尖刺的钢铁刺猬。”
亚瑟看着地图,微微点了点头。马卡洛夫是个聪明人,死里逃生让他看清了现实:在制海权已经部分丧失、且日本舰队主力尚存的情况下,保存舰队实力,依托要塞进行持久消耗,是拖垮日本这个资源贫乏岛国的唯一办法。
“这头熊醒了,而且决定不再用笨拙的爪子去拍苍蝇,而是缩回洞里,磨尖了牙齿等着猎人上门。”亚瑟做出了评价。
“猎人非常着急,殿下。”道尔换了一张地图,上面显示着日本陆军的动向,“日本大本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海军快速歼灭俄国舰队,然后陆军从容登陆。现在,海军的任务失败了,压力全部转移到了陆军身上。”
他将一枚代表日本第三军的大型红色木块,重重地推到了旅顺防线的正前方。
“乃木希典大将,这个信仰武士道精神的军人,被东京寄予厚望。他指挥的第三军已经完成了对旅顺外围的包围。他们必须在俄国波罗的海舰队到达之前,拿下旅顺港,彻底消灭俄国太平洋舰队。否则,日本海军将面临两面夹击。”
“三天前,乃木希典发动了第一次总攻,目标是南山防线。”
道尔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仿佛能看到战场上那片惨烈的尸山血海。
“结果是灾难性的。日军依旧沿用着甲午战争时期对付清军的经验,密集的步兵方阵,高举的军旗,军官挥舞着军刀冲在最前面。他们以为面对的还是十年前那支一触即溃的军队,但这一次,他们一头撞上了马卡洛夫用海军十二英寸重炮和马克沁机枪构建的立体交叉火力网。”
道尔念出了一段前线观察员的描述:“‘进攻开始十五分钟后,整个山坡被染成了刺眼的红色。俄国人的重炮炮弹像火车头一样砸下来,每一发都能在密集的冲锋队形中清出一片空白地带。那不是战斗,那是工业化的屠宰。’”
“情报显示,仅仅在南山防线一天的战斗中,日军的伤亡就超过了五千人。乃木希典的两个联队几乎被打光了番号。进攻在开始后的六小时内就彻底崩溃了,尸体堆积如山,阻碍了后续部队的冲锋。”
亚瑟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他能想象出那种景象。这是二十世纪工业化战争的初啼,血肉之躯在钢铁风暴面前毫无意义。
“消耗战。”亚瑟睁开眼睛,冷冷地吐出了这个词,“真正的消耗战开始了。日本人想速胜,但他们踢到了铁板。他们的国力,支撑不起这种烈度的流血。”
这场在遥远北方发生的血战,其冲击波已经迅速传导到了欧洲。
伦敦,白厅。海军部和外交部的官员们陷入了深深的焦虑。日本陆军的挫败出乎他们的预料。金融城的银行家们开始紧张地评估手中的日本战争债券。如果战争长期化,日本脆弱的财政随时可能崩溃,英国的巨额投资将面临血本无归的风险。泰晤士报的社论风向开始悄然转变,从最初对东方盟友一边倒的欢呼,变成了对战争前景的谨慎担忧。
巴黎,奥赛码头。法国政府的心情更加矛盾。一方面,他们为盟友俄国终于稳住了阵脚而感到欣慰,这意味着俄国这头巨熊还没有倒下,法俄同盟依然有效。但另一方面,前线传来的惊人弹药和物资消耗量,让法国财政部感到恐慌。为了保住这个用来在欧洲大陆牵制德国的盟友,法国银行团不得不再次紧急磋商,准备筹集新一轮规模空前的战争贷款,给沙皇的财政输血。
欧洲的列强们,都被这场远东的战争拖住了手脚。他们的目光、他们的金钱、他们的外交资源,都被牢牢地吸附在了旅顺周围。
这正是亚瑟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很好。”亚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走到了那幅巨大的太平洋地图前。
他的目光从硝烟弥漫的旅顺港南移,越过浩瀚的太平洋,穿过赤道,最终落在了澳大利亚东南方,那片孤悬海外、被绿色和白色覆盖的岛屿上——新西兰。
“北方的巨熊和恶狼,已经死死地咬住了彼此的喉咙。他们流着血,互相撕扯,谁也无法轻易脱身。”
亚瑟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的布里奇斯将军和迪金总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猎人等待已久的、冷静而果决的表情。
“先生们,黄金窗口已经完全打开了。列强无暇南顾,这是我们巩固新领土、构筑绝对防线的最佳时机。”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了地图上奥克兰的位置。
“新西兰已经回家,但它还不够安全。那里将是我们锁死塔斯曼海的东大门。”
“迪金总理,立刻批准奥克兰海军基地的二期扩建工程。我要那里不仅能停靠巡洋舰,未来还要能停靠我们自己的主力舰。”
“布里奇斯将军,”亚瑟的命令简洁有力,“让悉尼号做好准备。这一次,它将执行第一次联邦巡航任务。目标是奥克兰,然后是斐济和萨摩亚。我要让整个南太平洋都清楚地看到,澳大拉西亚联邦的旗帜,已经无可争议地飘扬在了这片海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