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4月13日,旅顺港外海,黄海。
凌晨四时,天色未明。
一艘涂着暗灰色油漆的舰船,正关闭了所有航行灯,如同一个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旅顺港外围的主航道。
这是日本联合舰队的特种布雷舰蛟龙丸号。
舰长海军少佐山田正站在舰桥上,用蔡司望远镜紧张地观察着旅顺港方向的黑暗轮廓。他能感觉到手心在冒汗。他们已经深入了俄国海军的日常巡逻区,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招来毁灭性的打击。
在蛟龙丸的后甲板上,水兵们紧张地忙碌着。他们正将一颗颗装填着高爆炸药的新型水雷,推向船尾的布设轨道。
一颗装填着高爆炸药的新型水雷,顺着轨道滑下,伴随着轻微的“扑通”声,沉入冰冷的海水中。
这些水雷被精确地设置在水下三米,对于吃水浅的驱逐舰和巡洋舰威胁不大,专为等待那些吃水深的主力战舰。
在更远的海面上,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东乡平八郎海军大将,正站在他的旗舰三笠号的舰桥上。
他整夜未眠,透过望远镜,注视着旅顺港方向那片沉睡的黑暗。
猎杀马卡洛夫的计划,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
东乡平八郎对这位新对手抱有极大的敬意。马卡洛夫不是斯塔克那样的庸才。他上任后,俄国舰队的面貌焕然一新,它们不再是缩在港口的存在舰队,而是频繁出击,甚至主动挑战。给日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清晨六时,蛟龙丸号布设下了最后一颗水雷,开始全速撤离雷区。
与此同时,东乡平八郎下达了命令。
四艘日本驱逐舰组成的诱饵,开始向旅顺港口高速逼近。它们没有开炮,而是按照计划,用无线电发出混乱的、模拟遇袭的求救信号。
旅顺港内,警报声大作。
“呜——!呜——!”
马卡洛夫几乎是在警报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冲了出来。
“日本人送上门来了!”他的声音兴奋。
他渴望战斗,渴望用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来洗刷舰队在开战之夜被偷袭的耻辱。
“全舰队,紧急出港!”他向传令兵下达了命令,“通知所有舰只,一级战备!目标,拦截并歼灭敌军骚扰分队!我们去会会他们!”
整个旅顺港立刻沸腾了。
庞大的俄国舰队开始生火,黑色的煤烟从烟囱中喷涌而出,遮蔽了天空。锅炉在轰鸣,巨大的铁锚被蒸汽绞盘嘎嘎作响地绞起。水兵们冲向自己的炮位,解开炮衣,装填炮弹。
马卡洛夫快步走向码头,他的旗舰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正静静地停泊在那里。这是一艘威武的万吨巨舰,是舰队的骄傲。
然而,就在马卡洛夫即将踏上通往旗舰的舷梯时,那份来自上海的电报,再次闪过他的脑海。
他停住了脚步。
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战机。如果为了一个德国间谍的“高价情报”而畏缩不前,他将成为整个舰队的笑柄。他的本能,他作为一名海军战士的全部激情,都在催促他立刻登舰,去追杀敌人。
但那份情报的细节…“诱饵舰队”。
现在出现的,不正是“诱饵”吗?
如果这是真的……
他转向传令兵下达了一个命令:“今天,我将指挥权移交至胜利号,立刻通知胜利号,准备接纳司令部。旗舰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跟随主列,居于佩列斯韦特号之后。”
“同时,”他补充道,作为最后的保险,“命令巴扬号巡洋舰与阿斯科尔德号巡洋舰,立刻出港。它们是先导队,前出五海里,Z字形搜索前进!进行反水雷搜索,其余舰只,拉开舰距,慢速跟随!”
这个在战机稍纵即逝的时刻,显得过于谨慎、繁琐的命令,让周围的军官们大为不解。
但马卡洛夫的威严,压倒了一切议论。
小艇迅速将他送往了停泊在另一侧的胜利号战列舰。当马卡洛夫的将旗在胜利号的桅杆上升起时,整个舰队的官兵都发现了这个异常的变动。
上午八时许,庞大的俄国舰队驶出了港口。
在海天之间,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那几艘正在“狼狈逃窜”的日本驱逐舰。
“追击!”马卡洛夫从胜利号的舰桥上,下达了信号。
整个舰队开始提速,排成战斗队形,向着东乡平八郎预设的死亡陷阱冲去。
巴扬号巡洋舰,作为先导舰,第一个冲在了最前面。它是一艘性能优良的法制装甲巡洋舰,航速很快。舰长海军上校罗伯特·维伦,正举着望远镜,在舰桥上紧张地搜索着海面。
他的任务不是追击,而是探路。
“了望哨,注意观察水面!寻找一切可疑漂浮物!尤其是水雷的触发杆!”维伦上校对着传声筒喊道。他忠实地执行着命令。
上午九时四十分。
巴扬号高速航行,刚刚越过一片看似平静的海域时,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从它的左舷舰首下方传来。
一道高达数十米的水柱,夹杂着黑色的浓烟、钢铁碎片和烈火,冲天而起。
整艘战舰猛地向左倾斜,舰首装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海怪巨口咬中,瞬间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海水疯狂地涌入前方的水密舱。战舰的速度锐减,舰体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触雷!我们触雷了!”舰桥上的信号兵,在无线电里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在后方五海里,胜利号的舰桥上,马卡洛夫透过望远镜,亲眼目睹了这恐怖的一幕。
他的脸庞,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那份来自上海的情报,是真的!
他感到一阵后怕,但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愤怒。
“全舰队!立刻停止前进!所有舰只,立刻右满舵!全速撤退!返回港口!”
马卡洛夫的声音,因为后怕和愤怒,变得嘶哑。
“向巴扬号发信号!询问损管情况!命令阿斯科尔德号,前去掩护,准备拖拽!”
俄国舰队开始在海面上进行着转向。
而那艘受损的巴扬号,在船员们的奋力抢救下,奇迹般地控制住了进水。前部水密舱全部封死,虽然舰首下沉,但战舰没有沉没。在阿斯科尔德号的掩护下,它开始缓缓地、一瘸一拐地向港口退去。
远方的海平线上,东乡平八郎的日本主力舰队,终于露出了它们狰狞的身影。他们一直在等待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等待“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沉没的信号。
但他们来晚了一步。
东乡平八郎在三笠号的舰桥上,用望远镜愤怒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巴扬号重创,但没有沉。 俄国舰队在全速撤退。 而那艘他最痛恨的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安然无恙地混在队列中央。
马卡洛夫的将旗,竟然飘扬在另一艘战列舰——胜利号上!
“八嘎!”这位一向沉稳的海军将领,气得浑身发抖,“计划失败了!情报泄露了!”
他下令追击,但俄国舰队已经抢占了先机,在岸防炮台的射程掩护下,逐步退回了港口。
马卡洛夫的舰队,虽然损失了一艘巡洋舰(重创,未沉没,但将需要数月修理),但他们的灵魂马卡洛夫本人,以及舰队的核心主力,包括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在内,都成功地撤回了旅顺港。
这场刺杀行动,彻底失败。
……
消息如同一道闪电,震惊了世界各大国。
巴黎。法国外交部。 外交大臣德尔卡塞的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欢呼。他立刻指示法国驻俄大使,向沙皇尼古拉二世表达最热烈的祝贺,并暗示法国银行界,愿意为他们的盟友,提供新一轮的财政支持。俄国债券在巴黎交易所应声上涨。
伦敦。海军部。 第一海务大臣费舍尔爵士的办公室里。
“怎么可能?!”他将电报拍在桌子上,“日本海军的计划天衣无缝!马卡洛夫是怎么躲过去的?他为什么不在他的旗舰上?!”
“长官,”一名情报主管低声报告,“我们截获了柏林发往青岛的加密电文。就在刺杀行动前两周,他们的通讯流量,出现了异常峰值。我们有理由怀疑……是德国人。”
“德国人……”费舍尔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威廉皇帝在背后捅了我们一刀!他们暗中帮助了俄国人!”
英国海军部立刻开始重新评估德国在远东的情报能力,以及这场战争的未来走向。他们对日本能否迅速取胜,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东京。海军军令部。 东乡平八郎的报告,让整个大本营陷入了暴怒和猜忌。
“泄密!一定是泄密!”一名陆军将领咆哮道,“英国人!一定是英国人干的!他们出卖了我们!他们和德国人一样,不希望我们赢得太快!”
“冷静点!”海军大臣山本权兵卫制止了他,但脸色同样铁青,“现在不是指责盟友的时候。马卡洛夫还活着,这意味着旅顺要塞的攻坚战,将比我们预想的,要残酷数倍。陆军的压力,更大了。”
堪培拉。联邦宫。 亚瑟平静地听完了道尔的最终报告。
“殿下,”道尔总结道,“一切按计划进行。‘裁缝’的任务非常成功。现在伦敦怀疑柏林,东京怀疑伦敦。法国人则在忙着给俄国人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