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的清晨,雪粒敲着窗棂时,我发现阿柚正蹲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手里捏着张浅红色的笺纸,对着飘落的雪片发呆。她身上那件我去年给她“画”的米白毛衣,竟沾了些细碎的雪沫——从前雪只会穿过她的身体,从不会在她身上停留。
“在写什么?”我裹紧棉袄走过去,看见笺纸上是她刚练熟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平安”二字,旁边还画了个小狐狸,耳朵尖上点了点红。阿柚把纸往身后藏,指尖的雪沫融化成水珠,在笺角晕开一小片湿痕:“看街上有人贴春联,想着给桃树也写张,明年春天它就能多开些花。”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每到除夕,母亲都会让我在红纸上画小老虎,贴在桃树枝上。那时阿柚总在一旁捣乱,用指尖蘸着墨,在我画的老虎旁边添上几笔,说是给老虎加条尾巴。如今母亲不在了,倒是阿柚接过了这个习惯,连画小狐狸的模样,都和当年添尾巴时一样认真。
“我去拿胶水。”我转身要进屋,阿柚却拉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不像从前那样只有一片虚无的触感。我愣了愣,她也察觉到了,慌忙松开手,耳尖竟泛起淡淡的红:“不用胶水,雪水粘得住,等雪化了,字就渗进树皮里,来年花开就带着平安味了。”
我们蹲在桃树下,一张一张往枝桠上贴笺纸。阿柚写的字越来越熟练,从“平安”到“顺遂”,再到“阿栀要开心”,每张笺纸旁边都画着小狐狸,有的抱着桂花糕,有的举着小灯笼。雪越下越大,落在她的发梢,竟像撒了把碎糖,我伸手想替她拂掉,指尖却真的碰到了柔软的发丝,惊得我手都僵了。
“怎么了?”阿柚抬头看我,眼里映着飘落的雪片,像盛了满眶的星星。我摇摇头,把刚写好的“阿柚也要平安”递过去:“给你也写一张,贴在最高的枝桠上,这样来年春天,你的愿望就能第一个被春风看见。”
她踮着脚往最高的枝桠上贴笺纸时,我忽然注意到她的身影比之前清晰了许多,连毛衣上的花纹都能看得分明。之前总像蒙着层雾的轮廓,如今在雪光里,竟有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实在。我想起前几天翻到的旧书,说灵体若有了强烈的牵挂与期待,便会逐渐拥有触碰实物的能力,可这份实在,往往也意味着离别更近——就像快要燃尽的烛火,最后总会亮得格外耀眼。
“在想什么?”阿柚贴完最后一张笺纸,转身时不小心踩在雪地上滑了一下,我伸手扶住她,她的肩膀靠在我怀里,带着雪后的微凉,却真实得让人心安。“没什么,”我把脸埋在她的发间,闻到淡淡的桂花香,和去年酿的桂花酒一个味道,“在想明年春天,我们带着桂花酒来这里,看满树的花,会不会比今年的笺纸还红。”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桂花,用红绳系着,像个小小的香囊:“我把去年的桂花晒好了,等春天去山外,就装在你背包里,走到哪里都有甜香味。”我接过布包,指尖碰到她的手,这次我们都没有躲开,任由雪片落在我们相触的手背上,慢慢融化成水。
傍晚时,桃树上已经贴满了红笺纸,雪落在上面,像给每个愿望都盖了层薄薄的糖霜。阿柚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杯热姜茶,水汽氤氲着她的脸,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好像已经重复了很多年——有她在身边,不管是母亲还在的时候,还是如今只有我们俩,都像被裹在一层暖融融的光里,从来没有过孤单。
“明年除夕,我们还来贴笺纸好不好?”我靠在她身边,看着桃树上的红笺在雪光里轻轻晃动。她点点头,姜茶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笑容,却让我看清了她眼里的期待——那是比任何愿望都珍贵的东西,是她陪我长大的时光里,最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