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池西碧水轩的正房内,苏佩兰轻拂袖角,环视四周未见沈二哥身影,眉梢微蹙,柔声问道:“秋霜,二爷如今在何处?”
“回二奶奶话,二爷正在书房,与宋管事商议要务呢。”秋霜恭敬回道。
苏佩兰轻叹一声,指尖轻叩茶盏,语气略带慵懒:“也是,这些日子家中琐事缠身,生意上的账目竟疏忽了多日。如今总得亲自过问一番,否则底下人欺上瞒下,岂不是任人蒙蔽?”
她抿了一口温茶,眸光微转,忽又问道:“方才我听见外头有人说话,是谁来了?”
“是三公子院里的槿哥儿,送来了一篮新鲜柿子,说是三公子亲自上山采摘的野果。”秋霜笑着答道,“要不要奴婢洗几个,给您尝个鲜?”
“不必了,你先退下吧。”苏佩兰淡淡摆手,神色疏冷。
待秋霜退下,她侧身转向一旁静立的苏嬷嬷,压低声音,语带讥诮:“嬷嬷,你瞧瞧,这钰哥儿嫁了个乡野村夫,在乡下待久了,送来的礼也越发接地气了。什么山上摘的野果,什么土法酿的浊酒,尽是些不入流的乡下玩意儿,哪还有一点昔日沈家三公子的体面?”
苏嬷嬷赔笑附和:“二夫人说得是。三公子虽是一片心意,可这些乡野之物,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苏佩兰冷笑一声,指尖轻捻帕子:“我倒不是真计较这几颗柿子、几坛酒,只是心疼沈家百年门楣,竟被他糟践至此。你说他这些年困在乡下,不进则退,眼界也愈发狭隘了。”
她语气渐冷,带着几分惋惜与不屑:“想当年,沈家三公子名声在外,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何等风光?上门求娶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连县令家的大公子都亲自登门提亲。可他呢?不过是个哥儿,仗着公爹婆母的宠爱,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
挑来拣去,最后竟选了个乡下小子,粗野武夫,真是令人惊掉了下巴!这才几年?不过短短六载,便成了寡夫郎,还带着两个拖油瓶。依我看,全是当年公婆溺爱太过,纵容他任性妄为,才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苏佩兰一口气倾吐满腹怨言,越说越激动。
苏嬷嬷听得心惊,连忙四下张望,见无人靠近,赶紧起身将房门轻轻掩上,低声劝道:“哎哟,我的大小姐,您可千万小声些!这里是沈家,不是咱们苏家。这话若叫旁人听了去,传到夫人耳中,或是被有心人拿去嚼舌根,那可是要惹大祸的!”
苏佩兰冷哼一声,虽略敛声息,却仍不以为意:“他沈清钰自己都不知羞耻,我为何不能说?自古婚嫁讲究高嫁低娶,他一个堂堂举人老爷家出身的贵公子,放着锦绣前程不要,偏要下嫁乡野村夫,与泥腿子为伍,成何体统?这叫我们家未出阁的哥儿、小姐们日后如何择亲?岂不是平白被人轻看了去?”
她眸光微闪,眼中掠过一丝隐忧——她并非全然出于嫉妒,而是真心忧虑。
沈清钰若一直隐居乡野,倒也罢了,时间久了,世人自会淡忘那个风光霁月的沈三公子。
可如今他竟回来了,带着寡夫郎之身份、拖着两个孩子重归沈府。
这般境况,叫她十岁的晨哥儿将来如何婚配?再过两年,便要开始相看人家了。
有这么个守寡的小叔叔,那她家晨哥儿,岂不是也要被牵连,难入高门?
将来怎么成为铭儿的助力?
想到此处,苏佩兰心头郁结更甚,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
苏嬷嬷知道她的隐忧,只能连声宽慰道:“好在三公子的府邸已经在修缮了,再过上一个月,三公子一家就能搬走了。离得远了,也就不会干扰到我们了。”
苏佩兰冷哼一声,眉宇间透出几分不屑与讥诮:“远?不过一炷香的脚程罢了!今日晚宴上,公爹对那钰哥儿眼神里满是疼惜,恨不得将他捧在掌心、含在口中。可见心里是极舍不得他们父子受半分委屈的。往后日子长了,少不了又是是非不断,麻烦缠身,还要靠家里两个兄长帮衬。”
苏佩兰市井小商户出身,祖上传下一门胭脂制作手艺,家里在县里开了家“苏记胭脂铺”,前店后坊,自产自销,所制胭脂水粉色泽温润、香气清雅,在当地颇有名气。
当年沈清钺初涉商海,并未立即接手祖业,而是选择从最基础的跑商做起,亲自组建了一支精干的小商队,走南闯北,历练心志。
他头脑敏锐,善于洞察市场风向,很快发现女子妆奁之物需求旺盛,尤以胭脂水粉为甚。
听闻香山县的苏记胭脂品质上乘,便专程登门进货,转销外地,从中赚取差价。
往来数次,两人渐生熟稔,一来二去,情愫悄然滋生。
而在这段缘分之中,苏佩兰无疑更为主动。
她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沈清钺与寻常商贾迥然不同——他谈吐不凡,举止从容,衣饰虽不张扬,却自有贵气流露,与其说是商人,倒不如说更像出身世家的公子哥儿。
苏佩兰并未贸然行动,而是暗中多方打听,终于确认了沈清钺的真实身份——竟是县衙主簿家的二公子。
自此之后,原本由她兄长出面接洽的生意事务,便渐渐转由苏佩兰亲自操持。
沈清钺初时惊讶,继而心生欣赏。
在大沥朝,女子鲜少抛头露面参与商贸,而苏佩兰不仅胆识过人,更兼聪慧伶俐、言谈得体。
每逢交货结算,她总不忘捎上几块亲手制作的桂花糕、梅花酥,清香可口,令人回味。
这般体贴周到,令他倍感温暖。
沈清钺渐渐觉得,这样的女子既贤淑能干,又不失灵秀果决,远胜于父母为他相看的那些足不出户、温婉有余而见识不足的大家闺秀。
他心中所求,正是一位能与他并肩而立、共担风雨的贤内助,而非徒有门第的娇小姐。
然而这段姻缘,自然遭到了沈家双亲的强烈反对。
婚嫁之道,讲究门当户对,苏家不过一介商户,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一个卖胭脂的小户女子,如何配得上沈家二少爷?
可沈清钺心意已决,态度坚决。
沈家兄弟向来在婚姻大事上极有主见,父亲虽皱眉不悦,母亲亦心存芥蒂,终究拗不过儿子执拗,只得勉强应允。
不久后,沈家便遣媒人登门提亲,礼数周全,仪节完备,未让苏家失了颜面,也算给足了体面。
婚后,沈清钺的商路越拓越广,商队日益壮大,生意从一县蔓延至数州,财源滚滚而来。
而苏家也因这层姻亲关系水涨船高,从最初的一家胭脂铺,发展为如今拥有三家铺子的连锁铺面,声名远播。
随着夫君地位日隆,苏佩兰的身份也随之抬升。
昔日那个谨小慎微、唯恐失礼的小媳妇早已不复存在,她的内心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如今,老爷子早已退居幕后,安享晚年;大伯沈清铎只开了一间私塾,勉强维持生计,清贫度日。
整个沈家族中,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衣食住行皆仰赖她夫君经商所得支撑。
想到此处,苏佩兰眸光微冷,心中泛起一阵不平:既然这沈家偌大家业皆由我夫君一手撑起,我又何须再忍气吞声?凭什么还要看人脸色,委屈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