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舔过林渊的衣角时,他正盯着第二道逐渐清晰的幻象。
那轮廓与记忆重叠的刹那,喉间的血腥气突然翻涌得更凶——是风无痕,那个在化神劫时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前辈,临终前血沫沾在嘴角,却还笑着说别停下,走更远些。
原来你藏在这里。林渊抹去嘴角的血,指腹触到剑痕的温度。
他忽然明白,玄枢说的最痛处不是某一段回忆,而是这些被他小心收在心底的、所有未竟的羁绊。
就像当年在混沌祭坛转身时,他以为斩断因果能护她周全,却忘了那些刻进魂魄的牵挂,从来不是斩断就能消失的。
火焰突然卷着热浪扑来,灼烧感从皮肤渗进骨髓。
林渊却往前迈了一步,靴底在焦黑的地面烙出痕迹。
幻象中的风无痕正抬手,仿佛要替他擦去脸上的血——和记忆里那个暴雨夜,自己被魔修追杀至濒死时,风无痕做的动作一模一样。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林渊的声音哑得厉害,他伸手,指尖即将触到幻象的瞬间,忽然顿住。
掌心的九霄剑嗡鸣,剑痕的金光顺着手臂爬满全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别为我停留别让遗憾困住脚步......他喉结滚动,可我偏要停。
指尖终于贴上幻象的脸颊。
意料中的虚无没有出现。
相反,他触到一片温热,像当年风无痕用内息渡给他的暖流。
幻象的眉眼慢慢柔和下来,嘴角的血渍淡去,竟真的露出记忆里那个总爱摸他剑柄说这剑该更利些的清癯面容。
傻小子。风无痕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无奈的笑,当年替你挡那一刀,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把所有重量都扛在自己肩上。
林渊的指尖在颤抖。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真正与这些逝者告别。
那些深夜里攥紧的剑穗,那些独自坐在峰顶时望着的星子,都是未说出口的和对不起。
我扛得住。他说,声音却比想象中轻,但我不想再用扛得住当借口,假装不在意。
幻象的身影开始变淡,像春雪融在风里。
林渊看着它消散,忽然觉得胸腔里堵了十年的石块,终于裂开条缝。
有滚烫的东西顺着眼眶滑下来,他却笑了——那不是软弱,是终于敢承认,自己在乎这些人,在乎到愿意为他们变得更强大。
体内突然传来轰鸣。
林渊踉跄着扶住剑柄,只觉血脉在沸腾,仿佛有千万条火蛇在血管里游窜。
后颈的剑痕亮起刺目的金红,与心口那道当年被混沌侵蚀留下的暗纹交缠,竟渐渐融成一道流转着星河的印记。
他听见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不是疼痛,而是某种桎梏被打破的畅快感。
你终于明白了。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渊抬头,看见九狱塔的虚影浮在火焰上方,塔身流转的幽光中,一道身影缓缓凝聚。
那是弑天者意志,此前总以冰冷的音波示人,此刻却有了模糊的轮廓——像被雾气笼罩的青铜雕像,眉眼间带着几分苍凉。
我不是要你成为我。它抬手,指尖拂过林渊眉心,当年的我斩断七情六欲,以为这样就能站在巅峰。
可后来才明白......它的声音顿了顿,没有牵挂的剑,再利也是死的。
林渊感觉识海一阵清明。
那些被斩断的因果碎片突然涌回来,却不再是灼烧魂魄的利器,反而像温酒般熨贴着识海。
他望着弑天者意志,忽然想起玄枢说过的——不是剔除软弱,而是让软弱成为剑的韧性。
那您要我成为什么?他问。
弑天者意志的身影开始消散,只留下一句低吟:成为比我更完整的人。
一道金光突然没入林渊眉心。
他眼前发黑,本能地抓住剑柄支撑身体。
恍惚间,识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像沉睡万年的星辰睁开眼,又像被封在琥珀里的光终于挣脱束缚。
他听见细碎的锁链崩断声,有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这力量,似乎能......
因果锚定·终焉之契。
不知是谁的声音,混着九狱塔的嗡鸣,在识海最深处轻轻一叩。
林渊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
火焰不知何时已经熄灭,玄枢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手中捧着一面青铜镜,镜面映出他眉心新浮现的星纹。
看来你拿到了钥匙。她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笑意,接下来的路,该你自己走了。
林渊摸向眉心,指尖触到微烫的星纹。
他望着空荡的试炼空间,忽然想起苏清璃最后那声尖啸里的话——你根本——。
现在他终于知道,那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根本不是自欺。
他只是终于学会,带着所有的遗憾与牵挂,继续握紧手中的剑。
识海里的星纹突然亮了亮,仿佛在回应他的念头。
林渊提起九霄剑,剑刃上流转的光芒比以往更柔和,却也更锋利。
他转身走向传送阵,靴底碾碎一片未燃尽的灰烬。
这一次,他不再害怕回头。
林渊的睫毛在额前轻颤两下,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喘息。
他睁开眼时,瞳孔里还残留着识海星纹消退的残影,指尖下意识按上眉心——那里还留着星纹灼烧后的温凉,像片被月光浸透的银箔。
醒了?
玄枢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林渊转头,见她倚着九狱塔第八层的青石壁,手中的青铜镜不知何时收进了袖中,发梢垂落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刚才在试炼空间里,你睫毛抖得像被雨打湿的蝶。
林渊撑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塔心的阵眼上,石砖沁着微凉的触感透过衣料渗进来。
他活动了下手腕,血脉里翻涌的力量比以往更厚重,像是原本奔涌的溪流突然汇入了江河——不,是更深处的,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力量。
因果锚定......终焉之契。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识海深处顿时泛起涟漪。
仿佛有根无形的线从眉心穿出,轻轻一拽,他便到了三里外的九霄城:城门口的守卫正换班,卖糖葫芦的老汉挑着担子晃进街角,苏清璃当年住过的竹楼前,新栽的桃花开得正好。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古老、更直接的方式,将因果网络里的碎片串成了画面。
玄枢的指尖在塔身轻叩两下,塔壁上原本被混沌侵蚀的暗纹突然泛起幽光,像被擦去灰尘的古玉。这能力不是让你操控因果,是让你成为因果的锚点。她走到林渊面前,袖中伸出的手悬在他眉心三寸处,就像你在试炼里明白的——牵挂不是弱点,是让因果链更坚韧的锁。
林渊仰头看她,忽然注意到她眼底极淡的青影,像是熬了千年的夜。您......知道这能力的代价?
代价?玄枢的唇畔勾起抹极淡的笑,当年弑天者斩断七情六欲时,以为能避开所有代价。
可他不知道,最狠的代价从来不是被因果反噬,而是......她的声音低下去,连被反噬的资格都没有。
塔外突然传来清越的剑鸣。
林渊霍然转头,九霄剑的嗡鸣穿透塔壁,在他心口引起共鸣。
他站起身,剑穗上的红绳随着动作轻晃——那是苏清璃在他结丹时亲手编的,说红绳系剑,斩尽因果也斩不断牵挂。
九狱塔修复了。玄枢的目光扫过塔身流转的光纹,第八层的护阵能撑过混沌母体的侵蚀至少百年。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过你大概用不了那么久。
林渊伸手按住塔身,掌心传来温热的震颤,像巨兽苏醒前的心跳。
他望着塔外透进来的天光,忽然想起试炼里风无痕消散前的笑容——那不是告别,是催促。
混沌母体......他轻声说,喉间滚动着连自己都惊觉的坚定,它吞噬了清璃的灵识,腐蚀了神荒的山河,现在又想把因果链拽进永夜。他的手指缓缓收紧,指节泛白,我之前总想着怎么斩断它的触手,现在才明白......
要连它的根一起拔。玄枢接完他的话,转身走向塔门。
银铃在她身后轻响,去九霄殿吧,你的人在等。
林渊跟着她迈出塔门时,正午的阳光正劈头盖脸砸下来。
他眯起眼,看见九霄城方向腾起一缕紫霞——那是紫云的传讯灵蝶。
灵蝶振翅时洒下细碎的光粉,在空气中凝成一行小字:神荒遗迹入口显化,与万年前记载吻合。
他指尖的星纹突然发烫。
林渊望着那缕紫霞没入云层,又转头看向更远处——那里是混沌海的方向,浓黑的雾气终年翻涌,像头永远吃不饱的兽。
是时候了......他低声说,九霄剑自动从剑鞘里跳出三寸,锋刃映着他的眉眼,混沌母体,我来了。
风卷着桃花瓣掠过他肩头,将那句未说完的话卷向天际:而神荒遗迹里的秘密......或许能让这把剑,再利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