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像被投入沸油的碎纸片,每一寸都被撕裂般的痛楚包裹。
他想抓住什么,指尖却只触到虚无,耳畔梦蚀的声音像游丝般缠上来,带着潮湿的腐朽气:“看啊,这就是命运的全貌——每一道分叉都是你可能的未来。”
黑暗突然裂开缝隙,无数光斑如星雨坠落,在他眼前拼凑出画面。
第一幅画面里,他站在混沌祭坛中央,周身缭绕着墨色劫气。
脚下是焦土,九霄城的残垣断壁在火光中扭曲,苏清璃倒在他脚边,血浸透了她月白的裙角。
他握着染血的斩道剑,目光冷得像淬过冰的铁,而高空中悬浮着一尊半透明的神影,正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击虚空中的命盘:“好剑,这因果线……斩得干净。”
林渊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听见自己在画面里开口,声音陌生得像是从别人喉咙里挤出来的:“神座要的因果,我已斩断。”可当他的目光扫过苏清璃染血的脸时,画面里的“他”睫毛轻颤——那抹极淡的动摇,像石子投入深潭,在林渊心口激起剧痛。
“顺命者,得证大道,却失了心魂。”梦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看,连天道都算不到,斩道者的剑,终有一日会反噬向持剑人。”
光斑碎裂,第二幅画面浮现。
这一次他穿着粗布短打,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补渔网。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肩头,可他的眼神是空的,像被抽走了魂。
远处传来妇人的呼唤:“阿渊,该接小禾下学了。”他应了一声起身,走过青石板路时,迎面遇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是苏清璃,却像隔着层毛玻璃,轮廓模糊得厉害。
她与他擦肩而过,连个眼神都没留,而他也只是木然地继续往前,仿佛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从来没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避命者,得享安宁,却失了所有。”梦蚀的声音里浮起笑意,“你看,命运最狠的不是绞杀,是让你亲手忘了该珍惜什么。”
林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矿洞里苏清璃偷偷塞给他的热馒头,想起她在宗门覆灭夜拽着他衣袖说“我信你”时眼底的光,想起混沌祭坛上她被侵蚀前那抹不属于当时的清醒——那些真实到发烫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烫得他眼眶发疼。
“够了。”他的声音在意识里炸响,像劈开阴云的惊雷,“顺命?我宁肯大道崩碎,也不愿看她死在我剑下。避命?我宁肯与天同焚,也不愿忘了她的眼睛。”
黑暗中突然亮起两簇幽蓝的光,是梦蚀的眼睛。
她的身影从虚无里凝实,发间青玉簪子渗出的血光织成网,将两人罩在其中。
她的指尖掠过林渊眉心,凉得像浸过冰水:“你可知‘篡命’要付出什么?是寿元,是道基,是每一步都要碾碎命运的骨?”
林渊望着她眼底翻涌的命运碎片,突然笑了。
那笑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像矿洞里被踩进泥里的野草突然破土:“我在矿洞扛了三年玄铁,在古魔渊熬了百日杀劫,在化神天劫里硬接了七十三道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烫,“我连九狱塔的封印都能劈开,凭什么……”他盯着梦蚀身后浮动的命运长河,“凭什么不能劈开这破命运?”
梦蚀的金瞳里闪过异色,像是惊讶,又像是欣慰。
她的手突然按在林渊心口,那里九狱塔第八层的裂痕正渗出金色流光:“很好,你让我想起了……某个很老很老的故事。”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林渊闭了闭眼。
他想起九霄城的灯火,想起苏清璃未说完的话,想起九狱塔顶“至高天道”的封条——那些他曾以为高不可攀的东西,此刻在他心里突然变得清晰。
“我既不顺命,也不避命。”他睁开眼,眼底翻涌着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的光,“我要……夺命。”
梦蚀的唇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她抬手轻挥,周围的命运长河突然发出哀鸣,无数银线纠缠着汇聚成漆黑的漩涡,中心流转着诡谲的紫金色。
林渊感觉有股力量拽着他的意识往漩涡里坠,可这一次他没有挣扎,反而主动迎了上去。
“记住。”梦蚀的声音被漩涡的轰鸣扯得支离破碎,“篡命者,必成众矢之的……但或许……”她的身影在漩涡边缘消散前,最后一句话清晰地撞进林渊意识,“或许你能成为那根,刺穿天道的剑。”
黑暗再次将林渊吞没。
这一次他不再感到疼痛,反而有种奇妙的清明,像是被蒙了层灰的镜子突然被擦净。
他听见九狱塔在识海深处发出龙吟般的轰鸣,第八层的裂痕彻底崩开,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顺着经脉流淌,在他眼底沉淀成细碎的星芒。
当意识重新回笼时,林渊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溢出。
他抬手抹了把,指尖沾着血,却笑得像个疯子。
他望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浮起若隐若现的紫金色纹路,像某种古老的咒言。
“清璃。”他轻声念着那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九霄城。”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等着我。”
黑暗中,他的眼眸缓缓睁开。
下一刻,林渊睁开双眼,眼眸中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紫金色光芒——
林渊指尖的血珠顺着掌纹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星子。
他望着自己掌心若隐若现的紫金纹路,喉间溢出一声低笑——那是从骨缝里渗出来的痛快,像是困在茧里的蝶终于啄破了最后一层束缚。
识海深处,九狱塔第八层的裂痕彻底崩开,金红流光如活物般钻入他的经脉。
他能清晰听见塔内传来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存在在为他的选择欢呼。
而眼底的紫金色,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像两簇烧穿命运帷幕的火。
试试看。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初握新剑的剑客才有的雀跃与谨慎。
当他的视线扫过虚空时,那些曾经隐于混沌中的细线突然清晰起来——银白、墨黑、赤金,如蛛网般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天地间的每一个生灵。
林渊伸出手,指尖虚虚勾住其中一根银线。
那线触感冰凉,却带着微弱的脉动,像被他攥住了某个修士的心跳。
就改这根。他念头刚起,指腹便轻轻一拧。
远处天际突然炸开一声惊呼。
一名周身笼罩着琉璃光的金仙正踏云而行,忽然踉跄着栽倒在云端。
他的法袍开始崩解,脸上的仙纹如被水洗的墨迹般淡化,眼底的灵光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不可能!
我的道基......他徒劳地抓向胸口,却见本命法宝青冥剑化作齑粉,是谁动了我的命数?
林渊望着这一幕,喉结滚动。
他能感知到那根被修改的银线此刻扭曲成了死结——原本该让那金仙在千年后渡劫成圣的命数,被他生生截断成了今日陨落。
原来如此......他伸手接住从空中坠落的金仙法诀残片,指腹被碎片边缘的灵气割破,却不觉得疼,命运不是铁板钉钉的路,是可以被揉碎重捏的泥。
九狱塔在识海深处突然爆发出一声清越的钟鸣。
林渊只觉眉心一热,眼前的命运丝线突然多了一层半透明的投影——那是目标所有可能的未来,像无数个气泡在他视野里漂浮。
他下意识锁定其中一个穿玄色道袍的散修,那散修正蹲在山涧边喝水,下一秒可能被路过的妖兽袭击,也可能被寻仇的仇家截杀,更可能因误吞毒草暴毙。
因果锁定。林渊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这是九狱塔第八层馈赠的能力。
他伸出手,指尖点向其中一个最微弱的未来气泡——那是散修安然离开山涧的可能。
刹那间,所有其他气泡碎裂,只剩那唯一的未来如实质般压下。
山涧边的散修突然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向天空。
他本已摸到腰间的短刃,预备与可能出现的妖兽一搏,此刻却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泥:罢了,这水有股子怪味,换座山喝吧。说着竟真的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与他向来果决的性子大相径庭。
林渊望着这一幕,忽然笑出声。
他的笑声撞在天命井的石壁上,惊起几只寒鸦。
这口被九域修士视为禁忌的深井,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吞噬天机的黑洞,而是一面照见命运脉络的镜子——井壁上斑驳的符文正随着他的视线流转,每一道都对应着某段被天道刻意掩盖的命数。
原来你藏在这里。他伸手按住井沿,掌心的紫金纹路与井壁符文产生共鸣,井底深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那些曾被他视为高不可攀的,此刻在他眼底不过是些可以拆解重组的丝线。
但就在他准备探身查看井底时,一声低沉的咆哮突然从井中炸开。
那声音像是来自极远的混沌海,带着古老的愤怒与轻蔑:你敢篡命?
那就来吧!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井底的黑暗中,有一双泛着幽蓝的眼睛缓缓睁开,眼尾的纹路竟与梦蚀发间的青玉簪如出一辙。
命运丝线在那双眼的注视下疯狂扭曲,像是见了天敌的蛇群。
来得正好。林渊抹掉嘴角残留的血迹,眼底的紫金色愈发浓烈。
他反手抽出腰间的斩道剑,剑鸣与九狱塔的嗡鸣交织成战歌。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命运追着跑的蝼蚁,而是握着刻刀的匠人——要在这方天地的命盘上,刻下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转身望向天命井深处,井中黑雾翻涌,一道青铜门正缓缓开启。
门后传来的咆哮声里,隐约能分辨出几个词:逆子......叛道......
林渊握紧斩道剑,指腹摩挲过剑脊的裂痕。
那是他在化神天劫中硬接七十三道雷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因他眼底的紫金色泛起微光。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他对着井口轻声说,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淬火般的坚定,无论是谁在门后,都该知道......
风卷着他的话钻进井中,撞在青铜门上,激起点点火星。
林渊望着门后翻涌的黑雾,眼底的紫金色愈发炽烈——这一次,他要亲自推开这扇门,看看所谓的,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远处,天命井的青铜门完全开启,门内传来更剧烈的震动,林渊提剑踏入黑雾的身影被拉长成一道剪影。
当他的脚尖即将触到门槛时,井底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紫光,将他的身影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