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长安,雪霁天晴。宫城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红,西华门的灯笼还没撤,红绸在风里飘,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林晚晴混在送菜的杂役队伍里,腰间别着把淬了麻药的短匕——那是孟账房连夜打磨的,说“不到万不得已,别见血”。
宫宴设在金銮殿旁的麟德殿,殿外的广场上,金吾卫甲胄鲜明,手按刀柄,眼神却有些涣散。林晚晴瞥见他们靴底的泥——不是宫城的青石板灰,是城外的黄土,显然是换防时混入了“私军”。
“卯时三刻了。”她心里默念,顾御史该在角楼了。果然,远处的角楼上闪过一道微光,是顾御史约定的信号——他拿到了证据。
殿内觥筹交错,李昭坐在主位,明黄的龙袍在烛火下流动着暗光。他举杯笑道:“今日上元,与诸位同庆,当满饮此杯!”百官纷纷起身,唯有几位老臣坐着不动,为首的正是户部尚书,他盯着李昭,眼神锐利:“陛下,北境急报,说有不明军队过了燕山,陛下可知晓?”
李昭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挥手:“不过是边军换防,老大人多虑了。”他给身旁的上官云珠使了个眼色,上官云珠点头,悄悄退了出去——是去传令私军动手了。
林晚晴躲在殿柱后,心跳如擂鼓。她看见顾御史从角楼下来,正往殿内走,怀里揣着个锦盒——里面是盐引和密信。可刚到殿门,就被两个“金吾卫”拦住,刀光一闪,顾御史的胳膊被划开一道口子,锦盒掉在地上,里面的证据散了一地。
“拿下逆贼顾某!”李昭拍案而起,声音冷得像冰,“他勾结北境乱军,意图谋反!”
侍卫们蜂拥而上,顾御史却捡起散落的密信,高举过顶:“诸位大人快看!这是李昭私铸盐引、养私军的铁证!他要借今日宫宴,屠戮宗室大臣,篡夺皇权!”
殿内顿时大乱。有官员捡起盐引,看见上面的“李”字暗记,脸色煞白;有宗室子弟拔出发髻里的短刀,护在老亲王身前;更有年轻的翰林,冲上去想护住顾御史,却被侍卫推倒在地。
“一派胡言!”李昭怒吼,“杀了他!”
就在侍卫的刀即将落下时,殿外忽然传来震天的呼喊:“冤枉!顾御史是忠臣!”“交出私军!还我长安!”
是影阁的人和百姓!林晚晴扒着窗缝看,只见西华门外,张松年举着“民为贵”的旗,身后跟着无数百姓,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提着菜篮的妇人,甚至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他们冲破金吾卫的阻拦,往麟德殿涌来。
“民心……”李昭望着窗外的人潮,脸色第一次变了。
混乱中,上官云珠忽然带着一队暗卫冲进来,却不是帮李昭,而是挡在顾御史身前:“住手!”她从怀里掏出块令牌,是影阁的“总舵令”,“我爹临终前说,这令牌能换‘公道’,今日我信他一次!”
她转向李昭,声音发颤:“陛下,私军在西华门被百姓拦住了,他们扔了刀,说‘不愿杀自己人’。您看清楚,那些百姓,是您的子民啊!”
李昭看着窗外的人潮,他们举着灯笼,喊着“还我公道”,灯笼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坚定得像要把宫墙都掀翻。他忽然瘫坐在龙椅上,指着林晚晴藏身的殿柱:“你出来吧,林晚晴。我知道你在。”
林晚晴走了出来,摘下头上的杂役帽,露出真面目。她走到殿中央,捡起顾御史掉落的《昭阳泣血录》,声音清亮:“二十年前,我母亲昭阳公主逃出生天,不是为复辟,是为留一线真相。今日,我站在这里,也不是为前朝,是为天下百姓——他们要的不是谁当皇帝,是公道,是安稳,是不会被私盐盘剥、不会被私军屠戮的日子!”
她将《泣血录》和盐引放在案上,转身面向百官和涌入殿内的百姓:“这些证据,交给你们。该怎么判,你们说了算。”
百姓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户部尚书捡起盐引,对身边的老臣道:“奏请太后,废黜李昭,另择贤明!”宗室亲王点头:“我们去太庙,请列祖列宗见证!”
李昭看着空荡荡的龙椅旁,只剩下自己,忽然笑了,笑得癫狂:“民心……我终究还是输了民心……”
宫宴的烛火在风里摇晃,映着满地的狼藉,也映着一张张重获清明的脸。林晚晴走出麟德殿,看见顾御史被太医包扎伤口,上官云珠站在殿外,望着西华门的方向,眼角有泪——她终于明白父亲说的“公道”,不是权位,是心安。
广场上,百姓们还在欢呼,有人点燃了火把,连成一片火海,照亮了长安的夜空。张松年走过来,递给她一面新做的旗,上面绣着“同春”二字:“江南的同春草,已撒到长安了。”
林晚晴接过旗,风吹得旗面猎猎作响。她知道,这不是结束。废黜李昭后,朝堂需要整顿,盐务需要彻底革新,那些被私军牵连的百姓,需要安抚。但她不再害怕,因为身边有顾御史的正直,有上官云珠的悔悟,有张松年的务实,更有无数愿意站出来的百姓。
角楼的钟声再次响起,不是宫宴的乐声,是百姓敲的,浑厚而悠远,像在宣告一个新的开始。
林晚晴望着朝阳升起的方向,那里的云被染成金红,像极了江南的晚霞。她想起母亲的字条,说“在阳关等你”,或许很快,她就能踏上西行的路,去见那个为她守护了二十多年的母亲。
但此刻,她只想站在这片刚刚苏醒的宫城里,看看民心汇聚成的光,如何照亮那些曾经黑暗的角落。
同春草的种子,终于在长安的土地上,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