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百合要出庭的消息，像块烧红的烙铁扔进冰水里，“滋啦”一声炸开了锅。会议室里的人全站起来了，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像在互相撕咬。
“她想干什么？”中方代表里有人拍了桌子，茶杯里的水晃出来，在文件上洇出个圆斑，“垂死挣扎？还是想耍什么花招？”
“怕是想谈条件。”老秦叼着没点燃的烟，手指在烟纸上掐出皱痕，“这女人精得像狐狸，不会平白无故跳出来。”
争论吵得像锅沸水，最后调查组长一锤定音：“让她说！但 guards （卫兵）加双倍，枪口对着她，有半点不对劲就摁死！”
侧厅里的赵佳贝怡手心全是汗，旗袍的下摆被她攥得发皱。她想象过清水百合出庭的样子——或许会哭闹，或许会狡辩，甚至可能突然扑过来咬人。可当门被推开，那个女人走进来时，她所有的预想都碎了。
清水百合穿着一身灰布囚服，比王鸿斌的看着干净些，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布条在脑后扎成髻，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愤怒也不恐惧，就像去赴一场再平常不过的茶会。只有眼神深处，藏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看着温顺，底下却卷着能掀翻船的浪。
两个女看守押着她的胳膊，指尖都在用力，显然没少受她的苦头。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径直走到证人席站定，脚跟并拢时发出轻微的响，透着股军人的规整。
会议室里突然静得可怕，连挂钟的滴答声都像敲在人心上。
“我，清水百合，”她开口了，声音清晰得像冰棱落地，却带着种异样的冷，冻得人骨头发麻，“原名……上野百合子。”
这名字一出口，王鸿斌突然“啊”了一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在椅子上缩成一团。
“我承认，我是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直属特务机关‘樱’的成员，军衔少佐。”她抬了抬下巴，说出的话像扔炸弹，“直接隶属于731部队特别行动课。”
全场的呼吸都顿了顿。她竟然连番号都敢说，这是要把自己钉死在耻辱柱上？
赵佳贝怡扒着门缝，指尖抠进门板的木纹里。她看见清水百合的嘴角勾起个极淡的弧度，像在笑，又像在哭。
“我的任务，”清水百合继续说，声音平稳得像在念报表，“是潜入中国，搜集军事情报，破坏抵抗力量，并……确保‘maruta’计划的顺利实施，以及特殊武器的实战化评估。”
“maruta”——那个指代“人体实验材料”的词，从她嘴里说出来，轻得像片羽毛，却让侧厅里的战俘们发出压抑的呜咽。赵佳贝怡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都没察觉——这个词，她在空间的档案里见过无数次，每次都像被针扎。
“我主持或参与了对超过……”她顿了顿，像是在数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已记不清数量的中国战俘、平民，以及部分苏联、朝鲜战俘的活体实验。”
她开始列举那些实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细菌感染实验，用霍乱菌污染水源，观察村子里的人从发病到死亡的时间，记录呕吐物和粪便的性状……”
“毒气测试，把人关进玻璃舱，一点点灌芥子气，看皮肤怎么起泡、溃烂，听他们咳碎了肺似的喘……”
“冻伤研究，在零下三十度的冰柜里，把人的手泡在冰水里，冻成紫黑色再用热水烫，看皮肉怎么跟手套似的掉下来……”
“活体解剖更简单了，”她突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像淬了毒的针，“不用麻药，直接开膛，看心脏在手里跳多久才停……”
“够了！”一个戴眼镜的外国观察员突然捂住嘴，猛地冲出门去，走廊里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中方代表里有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手都在颤：“恶魔！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清水百合转过头，看向那个代表，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嘴角却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恶魔？也许吧。但你们知道吗？在成为恶魔之前，我首先……是一个实验体。”
这句话像道惊雷，在会议室里炸开。所有人都愣住了，连骂声都咽了回去。
“我出生于满洲的731部队基地。”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颤抖，像被风吹得晃的烛火，“我的父母，都是那里的‘研究员’。他们不是因为爱情生了我，是因为‘实验需要’——他们想看看，两个长期接触病毒的人，能不能生出健康的孩子。”
她缓缓地抬起手，那只手白皙如雪，宛如宣纸一般，甚至能透过那薄如蝉翼的肌肤，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蜿蜒游走。
“从我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我就被当成了一个‘特殊样本’来培养。”她的声音平静而又冷漠，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他们在我的身体里注射各种疫苗和病毒，然后密切观察我的免疫力反应。”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三个月大的时候，我不幸染上了鼠疫，那时候的我，生命垂危，几乎就要被死神夺走。”
然而，就在生死一线之际，他们用一种还处于试验阶段的血清，将她从阎王爷的手中硬生生地抢了回来。
“但他们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心疼我这个小小的生命，而是因为‘样本不能轻易报废’。”她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对他们来说，我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实验品罢了。”
侧厅里的赵佳贝怡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她想起那个腋下有编号的伤员，想起他说过“我们不是人，是编号”。原来清水百合，也从那样的地狱里爬出来过？
“我活下来了，成了‘成功的作品’。”清水百合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力量，“然后被训练成工具——学解剖，学下毒，学怎么笑着把人推进地狱。这是帝国赋予我的‘荣耀’，也是我无法摆脱的……诅咒。”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极快即逝的痛苦，快得像错觉，随即又被冰冷覆盖。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实验室里发生了什么。”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像在清点猎物，“因为我就在其中长大。我见过无数人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他们的惨叫声，比基地外面的狼嚎还难听。
我也亲手……结束过很多人的生命。第一次是十二岁，给一个反抗的‘maruta’注射了空气针，看他眼睛瞪得像铜铃，我一点都不怕，因为他们说‘这是为了帝国’。”
最后，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冷冽的箭矢，直直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终精准地落在了侧厅门口那道若隐若现的门缝处。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她与赵佳贝怡的目光不期而遇。
赵佳贝怡的眼神异常复杂，宛如一团被揉乱的麻绳，让人难以理清头绪。其中既有毫不掩饰的恨意，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嘲讽，然而，在这错综复杂的情感交织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连赵佳贝怡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情绪。
就在这时，她毫无征兆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如同平静湖面上突然投下的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赵医生，”她的声音轻缓而沉稳，仿佛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然而，正是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却让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人的心上，“你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想要证明我的罪行。
从繁华的上海街头到喧嚣的武汉闹市，从庄重肃穆的医院走廊到残破不堪的废墟瓦砾，你就如同一条饥饿难耐的野狗，一旦嗅到了骨头的味道，便会不顾一切地对我穷追猛咬。”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表达，然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我终于鼓起勇气，亲口承认了这所有的一切，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丝毫的遗漏。这些事情就像被压抑在心底的火山一样，一直在等待着一个爆发的机会，而现在，我终于让它们喷涌而出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决绝和释然。说完这些话后，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赵医生的脸上，似乎想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而此时的赵佳贝怡，心跳却像擂鼓一般，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腔的束缚。他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她，感受着她那复杂而深沉的目光。
“但是，”清水百合话锋一转，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玻璃被砸碎，“你们以为审判我一个人就够了吗？”
她猛地提高音量，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那些外国观察员：“那些坐在东京指挥部里下令的人呢？那些穿着白大褂、拿着手术刀的‘科学家’呢？那些提供技术支持、分享实验数据的‘文明国家’呢？！”
“细菌战的知识和技术，难道只是日本人的发明吗？！”她几乎是在嘶吼，囚服的领口被扯得变了形，“一战时谁用了毒气？二战时谁在研究生物武器？别装得像群无辜的羔羊！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那些外国代表的脸色白得像纸，有人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赵佳贝怡看着那个站在证人席上的女人，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忏悔，也不是求饶。这是一场来自地狱的控诉，一场同归于尽式的爆发。清水百合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摔进她爬出来的那个泥潭里。
风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从窗户缝里悄悄地溜了进来。它带来了松树林那寒冷的气息，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的。这股寒气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穿透了人们的衣服，直抵骨髓，让人不禁感到骨头缝里都散发着丝丝凉意。
赵佳贝怡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吓了一跳，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她的后背却猛地撞到了坚硬的墙壁上，那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此时此刻，这场原本应该严肃而庄重的听证会已经彻底失控了。人们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瞬间爆发开来。而清水百合的举动，就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不仅撕开了她自己内心深处的伤疤，更是将整个世界试图掩盖的、那血淋淋的遮羞布也一并扯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