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剑上的字迹仍在渗出黑漆漆的液体,凌惊鸿伸手触碰那行模糊的刻痕,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直冲脊背。她咬了咬牙,非但没有缩手,反而用力按了下去。
“嗡——”
剑身轻轻一震,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云珠站在三步开外,双手捧着铜铃碎片,手指微微发抖:“小姐……这、这上面的纹路……和刚才那把剑上的一模一样。”
凌惊鸿收回手,指尖沾染上一抹暗红,她并未擦拭,只是凝视片刻,声音轻却坚定:“这不是巧合。”
她顿了顿,眼神骤然转冷:“是标记——同一个人留下的。”
话音刚落下,她转身朝偏殿内室走去,脚步沉稳得不似寻常闺阁女子。云珠连忙跟上,顺手将门关紧。烛火被风拂动,摇曳两下,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藏着看不见的东西。
“去搜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凌惊鸿坐下,将铜铃碎片置于案上,“尤其是符纸、经书这一类,一片都不能漏掉。”
云珠点点头应下,快步离去。不过片刻功夫,她抱着一个灰布包袱折返,脸色有些发白:“都在这儿了……还有……一叠黄符,上面全是生辰八字,密密麻麻的,看着怪吓人的。”
凌惊鸿接过包袱,一层层打开。
黄纸已泛旧,边角磨得起了毛边,但朱砂所书的文字清晰可辨。每一张都写着年月日时,干支齐全,排列整齐。她目光扫过,眉头渐渐皱起来。
“把灯拿来,照近一些。”
云珠立刻将烛台往前推了推。凌惊鸿俯身仔细察看,忽然停在其中一张纸上。
“永宁十七年三月初九,巳时三刻……”
她猛然闭上嘴。
这个时辰,她记得。
前世翻阅宫档时曾见过——那是先帝宠妃林昭仪的出生时间。林氏产后血崩而亡,年仅二十三岁,死后追封贵嫔。当时医案记载她体虚失于调养。可后来她偷偷寻到一份残卷,上面写着:林氏临死前一晚,整夜做噩梦,口中反复呢喃一句话——“地底有人在叫我。”
她迅速翻看其余的黄符。
一张写着“元和九年冬月十五,子时初”——正是早夭的徐婕妤。官方称其因风寒入肺而亡,可当年宫中传言,她曾半夜赤足在宫道上游走,被人发现时已神志不清。
又一张:“景明五年五月初四,午时正”——柳充容,罪名是巫蛊。但她从未施法,只因梦见皇帝驾崩,惊惧哭喊,便遭人告发,赐死收场。
七张符,七个名字,无一差错。
凌惊鸿呼吸微滞。她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纸页泛黄,边缘卷曲。这是她凭记忆默写的《旧宫牒抄》,专录那些死因不明、档案残缺的妃嫔。她一页页对照,一字字核验,直至最后一张也完全吻合。
“一个都没差。”她低声说道,“连时辰都分毫不差。”
云珠立在一旁,听得后背发凉:“小姐……这些人……都是已经过世的娘娘?她们的生辰……怎会出现在这种符上?”
凌惊鸿未作答。她拿起一张黄符,对着烛光翻转查看。背面有一道暗红色纹路,蜿蜒曲折,形如古老图腾。她凝视良久,忽然想起什么。
《幽冥引》中有言:“借命于辰,献魂以时。”
意思是:以特定时辰出生之人作祭品,以其命格为钥匙,开启不该开启之门。
她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干支,仿佛触摸到了背后深藏的秘密——这些妃子并非偶然死去,而是被人选中。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大阵的一环。
“她们的死……”她缓缓开口,“不是终结。”
而是开始。
云珠心头一紧:“小姐是说……有人早已盯上了这些娘娘?就因为她们生在这个时辰?”
“不止是盯上。”凌惊鸿将七张黄符摊在桌上,摆成一圈,“是记录,是等待,是布局。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之后,有人活了下来,带着名单离开。如今,他又回来了。”
她说完,目光落在铜铃碎片上。
相同的刻痕,相同的手法,相同的目的。
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盘下了二十年的棋局。
“云珠。”她忽然抬眼,“你再去查一遍昨夜收缴的道士随身物品,尤其留意有没有写‘祭’‘启’‘召’这类字的纸片。”
“可是……他已经关进地牢了,要不要先禀报陛下?”
“不必。”凌惊鸿摇了摇头,“此事目前只能由我们查。一旦消息泄露,线索便会中断,还会打草惊蛇。”
云珠抿了抿唇,终究点点头退下。
屋内只剩她一个人。
烛火“噼啪”轻响,灯油已将燃尽。凌惊鸿起身添了些灯油,重新落座。她将七张黄符按时间顺序排好,忽然察觉一事——最早的是永宁十七年,最晚的是景明十二年。
中间空了整整五年。
为何?
难道那五年无人符合条件?还是……仪式本就不需连续进行?
正思索间,云珠归来,手中多了一个小布袋:“找到了,在他道袍夹层里藏着的。几张破纸,字迹潦草,像是仓促写下的。”
凌惊鸿接过一看。
纸上仅有几行字:
“癸未年七月廿三,寅时末,宜启门。”
“容器未成,需再寻。”
“周氏血脉近似,然灵根驳杂,恐难承重。”
“待其生辰至,试之。”
她瞳孔骤缩。
周子陵!
原来他也在这名单之中。并非因他做过什么,而是因为他生于那个时辰。
难怪他昏迷时反复念叨“子时三刻,门开”——那是仪式开启的时间,早已刻入了他的意识深处。
“他们想用这些人生辰作为钥匙。”她低声自语,“一个接一个积蓄力量,等到某个日子,彻底打开地底之物。”
她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既然这些妃子皆为祭品,那她们真正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医案记载或病逝、或疯癫、或自尽……可真相呢?
她猛地起身,走向墙边柜子,拉开最底层抽屉。里面放着几本她私下誊抄的旧档。她快速翻找,终于寻得一份关于林昭仪尸检的简录。
上面写着:“面色青紫,口鼻无血,喉部有掐痕,然指印不属本人。”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验讫后即焚,不得留存。”
她手指一顿。
这不是病死。
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而且,就在她产下孩子那一刻,婴儿刚落地之时。
凌惊鸿闭了闭眼。
若林氏是祭品,那她的孩子呢?
她急忙查阅其他记录。徐婕妤难产而亡,孩子未满月便夭折;柳充容无子嗣;唯有一位江美人,留下一女,后被送出宫抚养,传闻十岁那年溺水身亡。
她盯着这几条记录,脑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或许,仪式所需的不只是妃子的生辰。
更需要她们的孩子。
或者准确地说——需要她们在分娩后最虚弱的那个瞬间。
那时,灵魂最容易被剥离。
她“啪”地合上册子,心跳加快。
这不是普通的谋杀。
是精心设计的献祭。
每一位死因成谜的妃嫔,都是这场大阵中的一块基石。
如今,道士归来,名单尚存,仪式即将重启。
她低头望着桌上那一圈黄符,仿佛看见一条通往幽冥的阶梯。
云珠轻声问道:“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
凌惊鸿没有回答。她拾起一张黄符,指尖缓缓划过那行干支。
忽然,她意识到一件事。
所有符上所记,皆为出生的具体时辰。
可那张残纸却写着:“待其生辰至,试之。”
一个是出生的那一刻,一个是每年轮回的日子。
也就是说——
他们等待的不是过去,而是将来。
某个即将到来的生日,才是真正的开关。
她眼神一冷。
“查。”她终于开口,“把这七位妃嫔的女儿与后代,凡是尚在人世的,全部给我找出来。我要知道她们如今身在何处,境况如何……还有,下一个生日是什么时候。”
云珠怔住:“小姐是说……他们还会动手?”
“不是‘会’。”凌惊鸿站起身,一张张收起黄符,塞进贴身衣袋,“是已经在路上了。”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先去地牢。”她说,“我得问问这位‘天师’,他到底准备了几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