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簪的尖端仍抵在青砖缝隙里,血已凝成一道暗线。凌惊鸿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那被黑袍人撕开的密道入口,喉间那股腥甜味未散。她一动不动,也未开口,只是缓缓将左手收回袖中,沾了蛊灰的指尖在衣料上轻轻蹭了两下。
萧砌倚在断裂的龙柱旁,右臂垂落,肩头渗出的血浸透了半幅玄袍。凌惊鸿的目光落在他肩头的伤口上,眉心微蹙,似有所思。他没有看她,只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随手甩在龙案上。
“哗啦”一声响,陈年皮革裂开了一道细纹,摊开的瞬间浮起一层褐红色——那是干涸的血迹绘成的地图。
红点密布,如星子落于棋盘。七处主标按北斗排列,旁注“哨”“桩”“引”三字,笔迹粗粝如刀刻一般。
凌惊鸿走近一瞧,袖口掠过案角,带起一缕尘灰。她并未触碰图卷,而是抬起右手,用拇指将断簪从掌心缓缓拔出来。血顺着簪身滴落而下,在第七星位聚成一小滩。
血珠静止不动。
她眉心微蹙,指尖轻微的压在那滴血上。
血忽然滑动,仿佛被无形的力牵引着,蜿蜒而行,最终停在东南角一处地窖标记上。
“是苏婉柔的寝宫。”她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压得极低。
话音未落,地面猛然一震。
砖缝炸裂,密道口轰然扩大,碎石滚落而下,烟尘冲天而起。一道人影自地底一跃而出,灰头土脸,手中攥着一串金属的物件。
是周子陵。
他踉跄两步站稳后,抬手抹去脸上的烟灰,露出被熏黑的眉骨。十二枚蛇形令牌挂在他的手腕上,每枚背面都刻有微小的星位,与羊皮卷上的标记一一对应。
这些令牌不仅掌控着宫中重要的机关,更是破解阵图脉络的关键,每一枚都与宫城中的一处暗哨或符阵相连。它们是我从最底层找到的,插在人骨堆里。
凌惊鸿蹲下身,接过一枚令牌。蛇眼处嵌着黑石,触手即生寒。她将令牌对准羊皮卷上的北斗位置,轻轻放下。
嗡——的一阵响。
一道极细的血光自令牌升起,连向第二枚,再连向第三枚。十二枚令牌依次亮起,血丝般的光在空中交织,竟与羊皮卷上的红点形成了一个闭环。
萧砌凝视着那轨迹,忽然冷笑道:“这不是暗哨分布图。”
“是阵图。”凌惊鸿接着道,“哨为耳目,桩为支点,引是……导火索。”
周子陵从怀中抽出另一卷布帛,甩在地上。
那是一幅染血的舆图。
皇宫全貌被扭曲勾勒,殿宇错位,角楼拉长如爪,宫墙蜿蜒似蛇脊。中轴线自承天门直贯勤政殿,整座宫城宛如一头盘踞的巨兽。
而勤政殿,正位于巨兽的心脏。
“我从密道最深处带出来的。”周子陵声音低沉,“这图被人用血反复描过,每座主殿都标了符点。这不是地图,是祭阵。”
凌惊鸿目光扫过舆图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刻着一个饕餮纹。
她不动声色,只将指尖血滴落在其上。
血珠触及纹路,微光一闪即刻熄灭。
她收回手,站起身。
“北狄不需要攻城。”她看向萧砌说道,“他们早就进来了。皇宫的每一寸地基,都是他们的阵脉。”
萧砌眼睛盯着那张血舆图,忽然抬起脚,踩在“承天门”的位置。
皮革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既然整座宫城是阵,那这些暗哨就是活引。”他声音冷如铁,“断一处,阵不破;断十处,阵不乱。唯有找到主引,才能破局。”
凌惊鸿走到舆图前,蹲下,手指划过“凤仪宫”区域。
“苏婉柔的地窖,是北斗第七颗星的落点。”她低声道,“她不是主谋,是容器。北狄需要一位高位妃嫔,长期居于阵眼,养蛊引脉。”
“所以她近日总在夜里焚香。”周子陵接道,“我查过,那香灰里混了曼陀罗根粉,能引出人体阴气,配合地窖的符阵,形成血引节点。”
凌惊鸿未回头,只将断簪插入舆图“凤仪宫”的位置。
簪尖刺穿了皮革,发出轻微的“嗤”的一声响。
“今晚子时,地窖会再开启。”她说,“北斗第七星移位,血引将连通地下三阵。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拔掉这个引点。”
萧砌冷冷一笑:“你打算怎么拔?带人冲进去?一旦惊动其他哨点,整座宫城的符脉都会苏醒过来。”
“不。”凌惊鸿摇一摇头,“我们不拔,我们……换。”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蛇形令牌,置于手掌心。
“让她们以为引线仍在,但线头,已经不是她们的人了。”
周子陵皱眉:“你打算换人?换成谁?”
凌惊鸿未答,反而看向萧砌道:“你肩上的旧伤,是不是每到子时就会发作?”
萧砌眸色一沉。
“你早就知道了。”他声音低哑。
“我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她淡淡道,“北狄才是。他们用星图锁定了你,不是因你身份,而是因为你的命格——龙脉继承者,阳气最盛,却带阴损之伤。这种体质,最适合做‘反祭品’。”
“反祭品?”
“所谓死气反噬,即是利用你身体内的阴损之伤,将阵中阳气引至你的体内,再通过你的身体逆向冲击符脉,从而破坏阵法。他们用活人祭阵,你用死气反噬。”她站起身,目光扫过舆图,“若有人在阵眼位置上,以伤引血,逆冲符脉,便能让血引倒流,烧断三阵的主脉。”
萧砌盯着她:“你让我去送死?”
“你不去,阵不会破。”她声音平静,“但你也不会死。我会在子时前,把真正的引线,送到你手里。”
周子陵猛地抬起头:“你打算用苏婉柔做饵?”
“不止。”凌惊鸿从发髻中抽出一根银针,针尾刻着极小的凤凰纹,“我会让她‘主动’献祭。她以为自己在执行北狄的命令,实际上,她点燃的是断阵的引信。”
萧砌凝视她良久,忽然低笑一声:“你比他们更狠。”
“我不是狠。”她将银针插入羊皮卷,“我是……回来的。”
天边泛起青灰,第一缕晨光爬上宫檐,却照不进大殿。血舆图上的蛇形轮廓在微光中仿佛微微蠕动了一下。
周子陵忽然开口:“密道深处,我看到一具尸体,穿着太医令的官服,但脸被烧毁。他手里攥着半块冰棺碎片,上面刻着‘引’字。”
凌惊鸿的手顿了顿。
“不是太医令。”她低声道,“是替身。真正的太医令,早在三年前就死了。现在这个,是北狄养的‘活符’。”
萧砌眯起眼睛:“所以冰棺碎片不是偶然出现,是他们故意留下的线索?”
“不是留给我们。”凌惊鸿摇一摇头,“是留给大巫师的。他们之间,也有裂痕。”
周子陵收起十二枚令牌,塞进怀中:“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子时?”
“不。”凌惊鸿走向殿门,“现在就动。暗哨未动,说明他们还不知道密道已破。我们必须在他们察觉前,把‘引’换掉。”
她停在门槛,回头看向萧砌说道:“你信我吗?”
萧砌沉默片刻后,抬起手,将剑插回鞘中。
“我不信你。”他声音冷淡,“但我信,你现在做的事,对我们都有利。”
凌惊鸿点点头,转身迈步往外走去。
周子陵紧随在其后。
大殿外,晨雾还未散尽,宫道空寂。三人脚步落在石阶上,无声无息。
行至拐角,凌惊鸿忽然停止脚步。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蛇形令牌,轻轻一折。
令牌断裂,黑石脱落而出,露出内里一丝银线。
她将银线缠上银针,再将针插入耳后。
刹那间,远处某处传来极轻的“滴”声,如水珠落在铜盘。
她闭着眼,数着间隔。
三息一响。
“西六宫,储秀殿夹墙。”她睁开眼,“有一个活桩。”
周子陵脸色微变:“那离凤仪宫不到三百步。”
凌惊鸿握紧断簪。
“走。”她说,“先去储秀殿。”
她脚步刚动,耳后的银针突然发烫。
滴——
间隔变了。
两息。
离目标又近了。
凌惊鸿根据银针的指引,知道他们正接近目标,便不再犹豫,直接朝着那未之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