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的哭声还在门外回荡,凌惊鸿却早已翻过宫墙,身影悄然没入夜色之中。
她没有再看那盒胭脂一眼。红得发黑的膏体正从盒缝中渗出细丝,如活物般蠕动。但她早已明白,苏妃送来的从来不是毒,而是诱饵。她要的不是她死,而是她动。
而她,现在动了。
白骨簪在掌心划开一道血口,凌惊鸿将血滴在驿站石狮的眼眶上。血珠滚落,石狮表面泛起一层暗红色的波纹,仿佛活物吞咽一样。地面无声无息的裂开,一道向下的阶梯缓缓浮现在眼前,石阶上刻着北狄古文——“地藏”。
她一步步踏入。
密室阴冷,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腐草混合的气息。铁笼悬挂于中央,一名男子被锁在其中,双目空洞,眼眶干涸,显然已被剜去了眠珠。他双手沾满了墙灰,在石壁上反复划动着,留下六个字:子时·祭台·血引。
凌惊鸿靠近,袖中银针已然蓄势待发。
男子忽然抬起头来,虽不能视物,却似感应到她的存在。他猛地抬手,在墙上又划出一道短横,随即剧烈抽搐,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
下一瞬间,他的体内开始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火势不向外蔓延,只从七窍中喷出,皮肤迅速焦黑,衣袍化为灰烬。凌惊鸿后退半步,火焰却如活蛇般追着她的影子爬行,地面灰烬竟开始自行排列,勾勒出北斗七星的轮廓。
她认得这火——北狄“焚魂引”,以活人精魄为柴,烧出星图,指引祭路。
不能让它烧完。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脑门,神志一清。前世记忆翻涌而至:寒霜凝露术,出自北狄禁典《冰魄诀》,需以自身寒脉为引,将内息凝于掌心,覆于火源,方可压制住。
她闭上眼,体内一股冷流自丹田升起,沿经脉游走,最终汇聚于掌心。她将手覆在星图上,掌心温度骤降,一层薄霜自指尖蔓延,压住火焰的余烬。
灰烬未灭,却不再移动。北斗七星的轨迹清晰可见,第七星偏移半寸,与她曾在密道冰棺底部所见略有不同。
她迅速从发间取下白骨簪,以簪尖描摹星图轮廓,刻入簪身细槽。刚一收手,身后空气骤然扭曲,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血雾升腾而起。
雾中浮现出她的身影——跪在祭台上,心口被剖开,一道凤凰纹身自血肉中腾起,展翅飞向夜空。她看见自己仰头嘶吼,声音却像是从别人喉咙里发出的。
幻觉。
她一掌拍向自己的耳后,银针刺入醒神穴,剧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血雾随即散去,密室依旧,铁笼已空,只剩下一具焦骨。
她转身就走,脚刚踏上石阶,身后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她没有回头。
她知道那是什么——机关触发的声响。这地方,从她滴血开门那一刻起,就在等她离开。
她加快脚步,冲出密室,地面在她身后缓缓闭合。刚踏出驿站大门,林间小道上风刮得,树叶簌簌作响。
她将星图残片藏进发髻夹层,右手摸向袖中的毒囊。粉末未动,但她清楚,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袖中。
林道深处,一个身影缓缓走出来。
是阿鲁巴。
他穿着北狄使臣的皮袍,双眼泛着青光,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他步伐僵硬,每一步都像被线牵着,喉咙里发出断续的人声:“凤……凰……血……引……路……”
凌惊鸿瞳孔一缩。
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在宫宴上,那个傻笑着拍着肩膀、一口一个“凌妹妹”的莽夫。如今他站在这里,像一具被重新拼凑的尸傀。
她扬起手,毒烟撒出,粉末直扑阿鲁巴的双目。他动作一滞,双手在空中乱抓,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她趁机后退,但脚下一滑,踩到了湿泥。林间不知何时起了雾,地面泥泞,每一步都像陷进沼泽。
阿鲁巴甩了甩头,猛力揉搓着眼,青光未散,却已恢复行动。他低吼一声,猛然扑了过来,速度竟比方才快了数倍。
凌惊鸿侧身避让,袖中短刃划出,直取他的咽喉。刀锋切入皮肉,鲜血喷出,他却毫无痛觉,反手一抓,五指如钩,直扣她的肩胛。
她旋身卸力,借势后跃,肩头仍被撕开一道血口。血珠滴落,阿鲁巴鼻翼翕动,猛然抬起头,眼中青光暴涨。
就在阿鲁巴再次猛扑而来的瞬间,一支冷箭破空而下,箭头漆黑,直贯阿鲁巴咽喉。他动作戛然而止,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青光从眼中缓缓褪去。
萧砌缓步走过来,手中长弓未收。他看也没看阿鲁巴一眼,只盯着凌惊鸿,剑尖挑起她的下颌。
“他最后说的,是‘北斗引路’。”
凌惊鸿未动。
“你在跟踪我?”
“不是跟踪。”他收回剑,“是等你走进死局。”
她冷笑一声,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血从指缝中渗出,滴在脚边的泥地上。
阿鲁巴跪在地上,喉间插着箭,却仍未断气。他嘴唇微动,发出最后几个音节,极轻,却字字清晰:
“北……斗……引……路……祭……台……开……”
话音末落,头一垂,却再无声息。
萧砌蹲下身,探其脉搏,随即皱眉:“他体内有蛊,不是被控,是自愿献祭。”
凌惊鸿盯着他脖颈处的皮肤。那里有一圈暗红色的纹路,像蛇形烙印,与太医院暴毙者手背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子时·祭台·血引”——那六个字,不是警告,是倒计时。
她抬头仰望天空。北斗七星悬于夜空,第七星微微偏移,正对东南方向。
与星图残迹完全一致。
她转身就走。
萧砌在身后问:“你去哪儿?”
她脚步未停。
“去祭台。”
“你知道在哪儿?”
她停下,指尖抚过发髻中的白骨簪,簪身细槽里,星图轮廓仍在。
“星图会引路。”
萧砌冷笑一声:“你不怕那是陷阱?”
“怕。”她回头,目光如刃,“但我更怕等。”
她走入雾中,身影渐隐。
萧砌站在原地,手中长弓缓缓垂下。
片刻后,他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符纸,指尖一搓,符纸化为灰烬。灰烬随风飘散,其中一片落在阿鲁巴尸体上,触到血迹的瞬间,竟微微发烫。
他转身,反方向离去。
凌惊鸿穿出林道,踏上荒径。雾越来越浓,前方影影绰绰,似有建筑轮廓。
她摸向袖中,毒囊尚在。银针三枚,一枚已用。白骨簪稳固,星图未失。
她加快脚步。
前方雾中,一座废弃祭台浮现在眼前。石柱断裂,香炉倾倒,地面刻着巨大的符阵,中心位置,赫然画着一只闭目的凤凰。
她踏上祭台。
脚刚落地,符阵边缘燃起幽蓝色的火焰,与信使自焚时的火光一模一样。
她低头,看见自己脚印处,血迹正从鞋底渗出,滴入符阵裂缝之中。
火焰顺着血迹蔓延,如蛇游走。
符阵中央,凤凰纹路缓缓亮起。
她听见风中传来低语,像是无数人在齐声吟唱北狄古咒。
她站在原地,没有后退。
右手缓缓摸向发髻,取出白骨簪。
簪尖对准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