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暗影殿偏厅的门时,浓重的药味正从门缝里渗出来。青铜面具挂在紫檀木架上,烛光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流淌,映出狰狞的兽纹。
这个陪伴夜无影十二年的杀戮符号,此刻安静得像件精美的艺术品,而它的主人正背对着我坐在窗边,月光勾勒出他消瘦却挺拔的轮廓。陛下。夜无影的声音比往常更低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转身时,我才看清他左胸口的玄铁护心镜已被鲜血浸透,暗色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黑。南疆之战你该留在后方。我将沾着药汁的白布按在他渗血的伤口上,指腹触到他皮肤下凸起的骨节。
这个总是把属下无妨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却疼得微微颤抖,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在锁骨处积成细小的水洼。
夜无影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眼底翻涌着黑雾,那是被魔气侵蚀的征兆——十二年前我从尸山血海中把他捡回来时,这团黑雾只在他瞳孔边缘盘踞,如今已蔓延到眼白,像极北之地永不消融的冰原。影卫不能没有统领。
他从怀中掏出半块玄铁令牌,上面字的刻痕已被摩挲得发亮,老奴举荐影七接任。窗外传来檐角铁马碰撞的轻响。
我想起三个月前在断魂崖,这个男人单枪匹马闯入魔族祭坛,用身体挡住致命一击时的模样。当时他面具碎裂的瞬间,我第一次看见他真实的面容——算不上俊朗,却有着刀削般的轮廓,左眉骨处有道浅疤,那是当年我失手划伤他留下的。
影七太年轻。我接过令牌时,夜无影的手指突然蜷缩了一下。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初遇时的场景:十二岁的少年像只受伤的孤狼,躲在废弃的祭坛下啃食生肉,看见我时眼里的杀意比魔族更甚。
他比我当年更沉稳。夜无影从枕下抽出一卷羊皮册,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暗影卫历任统领的生平,从影一到影九十九,只有影七在三年考核中保持全优。
他指尖停留在最后一页,那里用朱砂画着简单的人像——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我少年时的模样。三更鼓声从皇城方向传来时,偏厅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衣少年站在阴影里,身形比夜无影更纤细,却同样带着沉默如松的气质。他垂手而立的姿态让我想起当年的夜无影,只是那双眼睛更亮,像淬了寒冰的星辰。
影七参见陛下。少年单膝跪地时,腰间的匕首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这是暗影卫的规矩,唯有通过最终考核的杀手才能佩戴听雪刃。
夜无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玄色锦袍剧烈起伏。我按住他颤抖的肩膀,感觉到皮下筋脉正以不正常的频率跳动——那是魔气反噬的征兆。
这个从不示弱的男人,此刻竟疼得蜷缩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把这个喝了。苏轻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她手中的青瓷碗腾起袅袅白雾,药香瞬间压过了血腥气。兔系医仙的白裙沾着夜露,发间还别着几枝刚采的金银花,显然是连夜从药王谷赶来。
夜无影仰头饮下药汁时,喉结滚动的弧度格外明显。我注意到他脖颈处浮现出淡青色的魔纹,像藤蔓般缠绕着向心脏蔓延。
苏轻烟递来的银针在烛光下泛着银光,精准刺入他胸前大穴,黑血顺着针尾滴落,在白玉托盘里积成小小的血珠。魔气已侵入心脉。苏轻烟拔出最后一根银针时,烛火突然摇曳了一下,他最多还有半年时间。
影七始终垂着头,黑色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的情绪。这个在暗影卫考核中徒手击杀过三头魔狼的少年,此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却浑然不觉。暗影卫的传承从不是血脉。
夜无影突然抓住影七的手腕,将那半块玄铁令牌按在他掌心,是忠诚,是守护,是...他剧烈喘息着,看向我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是把后背交给兄弟的信任。青铜面具在黎明时分被取下。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夜无影脸上时,我才真正看清他的模样。左眉骨的疤痕在晨光中泛着浅粉色,鼻梁挺直,唇线却薄得近乎无情——这张脸本该属于某个世家公子,而非沾满血腥的顶尖杀手。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夜无影。我将玄铁腰牌系在他腰间,上面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你是朕的弟弟。影七率领暗影卫在殿外跪拜时,晨雾正从庭院的青石缝里升起。这个新任的暗影卫统领依旧沉默寡言,却在转身时朝凌夜深深鞠躬——那不是下属对前任的礼节,而是一个杀手对传奇的致敬。
凌夜站在我身侧,玄甲换成了轻便的锦袍。他不再佩戴任何武器,唯有腰间那把我送他的匕首还在,刀柄上刻着的字已被摩挲得发亮。晨光掠过他眼角的细纹,那里藏着十二年的刀光剑影,此刻却盛满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陛下要去早朝了。凌夜替我理了理龙袍的褶皱,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这个曾经连触碰都带着杀意的男人,如今指尖的温度竟比暖炉更让人心安。
我突然想起昨夜他咳着血说的话:老奴想看看九域统一后的样子。当时月光正落在他面具的裂痕上,像一道愈合不了的伤疤。
暗影殿的铜钟敲响第九声时,凌夜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我知道他会像往常一样守在龙椅后的阴影里,只是这次不再握着淬毒的匕首,而是揣着那半块玄铁令牌——那是我们之间无需言说的承诺,比任何盟约都更坚固。殿外传来影卫换防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得如同一个人。
新任统领影七站在石阶下,黑色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青铜面具反射着朝阳的金光,像极了十二年前那个初入暗影卫的少年。而我腰间的匕首轻轻震动,那是凌夜用暗号告诉我:一切安好。
九域的朝阳正从地平线升起,将皇城的琉璃瓦染成金色。我知道在看不见的暗影里,新的传奇已经开始书写,而那些沉默的守护者,终将在历史的长河里,刻下属于他们的忠诚与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