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新政天魔退去后的第三个月圆之夜,我站在紫宸殿的丹陛之上,望着案前摊开的《九域安宁策》。烛火在绢帛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那些墨迹未干的政令映照得如同战场上新绘制的兵法图。
殿外传来钦天监报时的梆子声,三更天的寂静里,我仿佛还能听见千里之外流民的哀号。陛下,户部已将各州府的灾情册整理完毕。墨尘的声音从阴影中浮现,狐系谋士总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他捧着鎏金托盘缓步上前,象牙笏板上的灾情汇总刺得人眼疼——三千里良田绝收,十二州瘟疫横行,流民数量已逾百万。
我指尖划过绢帛上减免赋税三年的朱批,狼毫笔在兴修水利四字旁停顿。窗外忽有夜露敲打琉璃瓦,想起半月前在冀州灾区见到的那个抱着枯树皮哭泣的孩童,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传朕旨意。我的声音比玄铁更冷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日卯时三刻,召开八部首脑议事。告诉他们,朕要亲眼看着第一车赈灾粮午时前驶出京畿粮仓。墨尘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这位总能精准揣摩帝王心术的谋士,此刻竟露出几分讶异。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个在战场上把斩草除根刻在帅旗上的狮系帝王,此刻正对着农桑图上的新式曲辕犁出神
铁腕与柔肠巡视青州灾区的那七日,足以改变任何铁血心肠。我在坍塌的城门前遇见苏轻烟时,她正用银针刺破病患的指尖。蛇系女子的冷静在此刻化作最动人的温柔,她头也不抬地说:陛下脚下踩着三位死者,往东三步有干净水源。随行的雷啸天当即就要发作,却被我用眼神制止。
狼系将军的鬃毛般的虬髯气得发抖,这个在尸山血海里都未曾皱眉的硬汉,见不得有人对帝王如此无礼。但我看见了苏轻烟白褂上的血污,看见了她眼底比灾民更甚的疲惫。朕的军队能守住九域的边界,却守不住百姓的肚子。蹲下身检查那具瘦骨嶙峋的尸体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死者怀中紧抱着半块发霉的麦饼,指骨因用力而深陷饼中,仿佛那是世间最后的珍宝。当晚,我在临时行宫的沙盘前站了整夜。原用于推演战事的沙盘被我亲手推倒,换上了各州府的地形图。墨尘送来的新农具图纸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曲辕犁、龙骨水车、水力舂米机——这些比玄铁重剑更能守护江山的武器,此刻正躺在我的案头。
耕战与人心陛下,蛮族部落愿意献出千年铁木,助我朝打造新农具。雷啸天单膝跪地,甲胄上还沾着往返北境的风尘。这位狼系将军向来鄙夷农事,此刻却捧着部落首领的盟书,眼中闪烁着与杀敌时同样的光芒。
我接过那张用兽皮制成的盟书,指尖触到上面粗糙的狼头烙印。想起三年前与蛮族在黑水河的血战,如今他们却愿以铁木助我安民。墨尘适时递上茶盏:民心如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凤清羽的九域商会送来的不仅仅是金银。当第一批改良稻种从南国运来,那位狐系公主的使者带来了她的密信。
绢帕上绣着并蒂莲,字迹却如剑锋般锐利:闻北境灾民易子而食,妾已命船队载粮驰援。此非为君,乃为苍生。我将密信投入烛火,看着那抹艳色在火焰中蜷曲成灰烬。夜无影无声现身,青铜面具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天眼回报,南国粮船确已启程,护航的是公主亲卫。告诉冷月心,我转身望向窗外初升的朝阳,让她的人盯紧粮船,但不准动手。若有人敢劫粮,不必请示,格杀勿论。
犁铧与龙袍秋分那日,我脱下龙袍换上布衫,带着蛮牛来到洛阳城外的试验田。
新研制的曲辕犁在黑土地上划出优美的弧线,翻起的泥土带着湿润的腥气。老农们起初瑟缩不敢上前,直到看见我亲手扶着犁把在田里走了三个来回。这铁家伙比牛还顶用!满脸皱纹的张老汉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犁铧,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他身后站着三个骨瘦如柴的孙子,最大的那个正偷偷用手指戳着新式水车的木轮。
蛮牛突然闷哼一声,我回头时正看见他用魁梧的身躯护住一个顽童。那孩子差点被转动的水车辐条扫到,此刻正抱着蛮牛的大腿吓得发抖。熊系护卫不善言辞,只是笨拙地拍着孩子的后背,从怀里掏出个麦饼塞给他。
夕阳西下时,田埂上已聚集了数百百姓。他们捧着新收获的稻谷,用最朴素的方式向我三叩首。金黄的稻浪在风中起伏,如同凝固的阳光。我望着这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突然明白赵山河所言江山即民心的真谛。
紫宸殿的灯火又亮到了天明。案上堆叠的奏章已批阅过半,其中有雷啸天呈报的农具打造进度,有冷月心送来的各州民情密报,还有苏轻烟拟定的瘟疫防治方案。最底下压着墨尘新呈的《均田令》草案,边角处用朱砂画着小小的狐狸印记。
陛下,凤清羽的九域商队已抵达幽州,夜无影的声音从梁上落下,她说要亲自向您汇报商会参与重建的细则。我放下朱笔走到窗前,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宫墙外传来早市的喧嚣,卖豆腐的梆子声清脆悦耳。昨夜批阅的奏章中,有冀州灾民送来的万民伞图样,有青州学子写下的《新农策》,还有凉州牧关于兴修水利的奏请——那些曾经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人们,如今正用笔墨纸砚书写着新的历史。
宣凤清羽明日觐见。我对着晨光整理着龙袍褶皱,铜镜里映出的面容比三年前柔和了些许,却依旧藏着狮王的锋芒。墨尘说得对,战争从未真正结束,只是战场从边关转向了朝堂,武器从刀剑变成了政令。
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宫墙,照在案头的《九域安宁策》上时,我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晨钟。那钟声穿越层层宫阙,与市井的喧嚣、农田的蛙鸣、河渠的水声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九域大地最动人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