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余烬未冷,月光清辉遍洒,河滩上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因林晚昭那石破天惊的回答和顾昭之破冰般的笑容,气氛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众人虽已意犹未尽地散去,但那兴奋的窃窃私语和时不时投向主帐与林晚昭小帐篷的、带着了然与祝福的目光,依旧在静谧的夜空中悄然传递。
游戏圈并未立刻解散。几个胆子最肥的年轻亲兵,见侯爷方才并未动怒,反而罕见地露出了笑意,那点被压抑的玩闹心思又活络起来。酒坛再次被转动,壶嘴滴溜溜地旋转,带着一丝宿命般的意味,在众人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缓缓……缓缓地……停了下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黑乎乎的壶嘴所指的方向——不再是任何一名亲兵或仆役,而是那位依旧靠坐在马扎上、置身事外却又无形中成为全场焦点的,安远侯爷,顾昭之!
“……”
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刚才最闹腾的几个小子,此刻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脸上的笑容僵住,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让侯爷……玩大冒险?这……这简直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啊!刚才起哄林行走是一回事,那好歹是侯爷“自己人”,可把主意打到侯爷本人头上……
负责转壶的那个亲兵,手一抖,差点把酒坛摔了,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试图挽回:“呃……这个……不算不算!刚才手滑了!重来重来!”
“慢着。”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这几乎要凝结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昭之不知何时已完全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目光落在那个转动的酒坛上,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莫测。他缓缓坐直了身体,视线扫过一圈噤若寒蝉的年轻面孔,最后,落在了那个提议重来的亲兵身上。
“规矩就是规矩。”顾昭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指向了本侯,岂有作废之理?”
所有人都傻眼了。侯爷……这是要……玩真的?!
林晚昭也惊呆了,她捂着还在发烫的脸颊,从指缝里偷偷看向顾昭之。她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既担心那帮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惹恼了侯爷,又隐隐有种荒谬的、想要看看这位一向高高在上的腹黑侯爷,如何应对这等“民间游戏”的期待。
负责提问(或者说,出题)的,还是那个之前学狗叫的憨厚亲兵,此刻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哭丧着脸,求助般地看向同伴,又看向墨砚,最后目光可怜兮兮地飘向林晚昭,仿佛在说:“林行走,救命啊!”
墨砚依旧面无表情地侍立在侧,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显然内心也并非毫无波澜。
顾昭之似乎觉得眼前这情景颇有意思,他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目光转向那个不知所措的亲兵,淡淡道:“说吧,‘大冒险’为何?”
那亲兵被侯爷点名,浑身一激灵,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凭着本能,脱口而出了一个他此刻能想到的、最“安全”、也最应景的题目:“回……回侯爷!请……请您下河……摸……摸三条鱼,或者……或者一篓虾!”
说完,他自己先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晕过去。让尊贵的侯爷下河摸鱼?!他是不是疯了?!
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侯爷的雷霆之怒。连林晚昭都忍不住为那傻小子捏了把汗。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
顾昭之闻言,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越过篝火的余烬,投向不远处那条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潺潺流动的小溪。夏夜的河水,带着草木的清香和一丝凉意, invitation 似乎格外清晰。
他想起方才林晚昭那番大胆的“真心话”,想起自己心中那丝被勾起的、陌生的柔软与悸动,再看着眼前这群因为一个游戏而吓得战战兢兢、却又眼巴巴望着他的年轻下属……一种久违的、脱离身份束缚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悄然涌上心头。
或许,是这月色太美,或许是这篝火太暖,也或许是……那个小厨娘带来的生机太过盎然。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顾昭之缓缓站起了身。他动作优雅地解开了腰间玉带,将象征着身份与威仪的锦缎外袍脱下,随手递给了身旁如同石化般的墨砚。接着,他又弯下腰,开始脱去脚上那双做工精致的官靴和洁白的布袜。
“侯爷!”墨砚终于忍不住,低呼一声,上前一步,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与担忧。侯爷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足这野外冰冷的河水?万一着了凉,或者被水底碎石划伤……
顾昭之抬手,止住了墨砚未尽的话语。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跃跃欲试?“无妨,本侯还未那般娇弱。”
说话间,他已褪去了鞋袜,露出一双白皙、骨节分明、却并不显文弱的脚。他卷起丝绸裤腿,直到膝盖处,露出一截同样白皙却线条流畅的小腿。
月光下,他仅着素色中衣,赤着双足,裤腿卷起,这副模样与平日里那个矜贵清冷、一丝不苟的安远侯爷简直判若两人!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林晚昭。她看着顾昭之那难得一见的、带着几分落拓不羁的背影,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顾昭之并未理会身后那些几乎要惊掉下巴的目光,他步履从容地走向河边。冰凉的河水没过他的脚踝,带来一阵沁人的舒爽。他微微适应了一下水温和河底鹅卵石的触感,便继续向水流稍深、更为清澈的中心区域走去。
河水清浅,最深也不过及膝。月光透过水面,能隐约看到水底摇曳的水草和偶尔快速游过的小鱼小虾。顾昭之虽然武功不俗,身手敏捷,但这徒手摸鱼摸虾的活计,于他而言,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他学着记忆中模糊的、似乎见过的渔夫的样子,弯下腰,屏息凝神,目光锐利地搜寻着水下的目标。看准一条巴掌大的、正在石缝边悠闲摆尾的鲫鱼,他出手如电,猛地向水中插去!
然而,水有折射,他的手速虽快,却低估了水的阻力和鱼的灵敏。只见水花四溅,那条鲫鱼尾巴一甩,灵活地扭身,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他的“抓捕”,瞬间窜入了更深的阴影里。
顾昭之:“……”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湿漉漉的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岸边,原本紧张得要死的亲兵们,看到侯爷这略显笨拙又认真的第一次尝试失败,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脸色通红,肩膀不住地抖动。
林晚昭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手捂住嘴。哎呀,没想到无所不能的侯爷,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顾昭之似乎听到了身后的闷笑声,但他并未回头,只是抿了抿唇,眼神更加专注。他就不信,他连几条小鱼小虾都奈何不了!
他调整策略,不再追求一击必中,而是耐心地观察,慢慢靠近,计算着水流和折射的角度。第二次出手,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指尖似乎触碰到了滑溜的鱼鳞,但依旧被那鱼儿泥鳅般挣脱了。
他不气馁,再次尝试。月光下,他挺拔的身影在清凉的河水中或静立、或轻移,专注的神情如同在推演一场重要的战局,只是对象换成了水中的游鱼。水珠溅在他素白的中衣和俊美的侧脸上,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竟有种别样的、动人心魄的魅力。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尝试后,他双手猛地合拢,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剧烈的、滑溜溜的挣扎感!
抓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捧出水面,只见两条约莫手指长短、银光闪闪的小白条鱼,正在他掌心徒劳地蹦跳着!虽然离“三条鱼”的目标还差一条,但这无疑是零的突破!
“抓住了!侯爷抓住了!”岸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欢呼声!亲兵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仿佛完成这项壮举的是他们自己。
顾昭之看着掌心那两条活蹦乱跳的小鱼,一直紧绷的唇角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一个极其清浅、却真实无比的、带着成就感的笑容。他将小鱼放入墨砚不知何时找来的一片大荷叶里。
有了成功的经验,后面就顺利多了。他又花费了些功夫,成功地摸到了第三条稍大些的鲫鱼,甚至还顺手从水草边捞起了几只活蹦乱跳的、透明的小河虾,虽然凑不满一篓,但也算超额完成了“摸虾”的部分任务。
当顾昭之捧着用荷叶包着的、两条小白条、一条小鲫鱼和几只小河虾,赤着脚,裤腿湿漉漉地走上河岸时,所有人都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月光勾勒出他沾着水珠的发梢和衣袍,平日里清冷禁欲的侯爷,此刻竟莫名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鲜活气。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那个站在篝火余烬旁、眼睛亮得像星辰、嘴角弯弯看着他的小厨娘身上。
他走到她面前,将手中那包还带着河水清新气息的“战利品”递了过去,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表扬般的意味:
“喏,交给你了。”
林晚昭看着眼前这包由尊贵的安远侯爷亲手摸来的、无比新鲜的鱼虾,再看看他难得显得有些狼狈(裤腿湿透,衣摆沾水,发丝凌乱)却又无比生动的俊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温暖而柔软。她强忍着想要大笑的冲动,双手接过那包沉甸甸的“心意”,声音清脆地应道:
“侯爷威武!奴婢定不负所托,把它们做成最鲜美的夜宵!”
看着她那灿烂的笑容和亮晶晶的眼睛,顾昭之觉得,方才那点冷水和不甚熟练的抓捕,似乎都值了。他微微颔首,转身对墨砚道:“更衣。”
墨砚连忙捧着干净衣物,跟着顾昭之走向主帐。经过那群依旧处于兴奋与震惊中的亲兵时,顾昭之脚步未停,只淡淡丢下一句:
“今夜之事,不得外传。”
“是!侯爷!”亲兵们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带着无比的恭敬与信服。经此一事,侯爷在他们心中那高高在上的形象,非但没有受损,反而更加真实、可亲,甚至……带着点传奇色彩了。
而林晚昭,抱着那包珍贵的鱼虾,看着顾昭之离去的背影,心里甜滋滋的。她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将这些侯爷亲手捕获的“心意”,化作舌尖上的极致享受了。
这月下河边的“大冒险”,注定将成为南巡路上,又一桩难以忘怀的趣事与……甜蜜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