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作夜袭伙房、意图投毒的事件,像一块投入本就暗流汹涌湖面的巨石,在朔风城内激起了千层浪。虽然投毒未能得逞,细作也被当场擒获,但这背后透露出的信息,却让顾昭之以及所有高级将领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蛮族的手,竟然已经能如此精准地伸到防守严密的军营核心区域,目标直指关系全军士气的伙食命脉!这次是投毒酱料,下次呢?会不会是水源?粮仓?或者……直接针对将领?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炭盆里的火苗偶尔噼啪作响,映照着顾昭之冰冷如铁的侧脸。他坐在主位,指尖一下下敲着铺在面前的朔风城布防图,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下方垂手肃立的将领们心上。
墨砚站在他身侧,面无表情地汇报着连夜审讯的结果:“……据其招供,城内应还有其同伙三人,分别混在民夫和新补入的兵卒中,借修缮城墙、运送物资之便传递消息。此次行动,旨在制造混乱,打击我军士气,配合其外部可能的进攻。所用毒药为漠北特有的‘断肠草’粉末,微量即可致人上吐下泻,大量则……可致命。”
“断肠草”三字一出,帐内几位将领的脸色都变了变。若真让这玩意儿入了大锅饭,哪怕只是少量,也足以让成百上千的士兵失去战斗力,在蛮族进攻时,后果不堪设想!
“砰!”顾昭之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他倏地站起身,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让帐内温度骤降!
“好!很好!”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冰锥,砸在地上,“区区几个鼠辈,竟敢在我朔风城内如此猖獗!视我大军防卫如无物!是觉得我顾昭之的刀,不够快吗?!”
他目光如电,扫过帐下诸将,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冷汗涔涔。
“张校尉!”
“末将在!”张校尉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头埋得极低。
“辎重营防卫松懈,致使细作潜入重地,险酿大祸!你可知罪?!”
“末将知罪!请侯爷责罚!”张校尉声音发颤。
“责罚?若林厨娘与孙老丈昨夜有丝毫损伤,若毒药真入了酱缸,你区区责罚,抵得过数千将士的性命?抵得过朔风城安危?!”顾昭之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革去你校尉之职,降为队正,戴罪立功!若再出纰漏,两罪并罚,军法不容!”
“末将……谢侯爷不杀之恩!”张校尉以头触地,声音哽咽。
顾昭之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其他人:“传令!即日起,朔风城实行一级戒严!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全城实行连坐之法,十户一保,互相监察!所有民夫、新兵,重新甄别身份,由原籍老兵作保!城内所有水井、粮仓、伙房、医署等要害之地,加派三重守卫,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一条条命令下达,条理清晰,却带着铁血无情的气息,显然是要借此机会,将朔风城内可能存在的隐患连根拔起,彻底肃清!
“墨砚!”
“属下在!”
“着你亲自带队,依据口供,全城搜捕细作同伙!宁可错抓,不可放过!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墨砚眼中寒光一闪,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两天,朔风城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笼罩。街道上巡逻的士兵增加了数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行人。不时有可疑人员被从民夫营或新兵营中带走审问,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连林晚昭所在的辎重营区域,也被一队明显是精锐的亲兵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了起来,进出都要经过严格盘查,那阵仗,比她刚来时还要森严数倍。
林晚昭看着这风声鹤唳的景象,心里也有些发毛。她虽然知道这是必要的,但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看到顾昭之时,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冷厉和疲惫,让她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
她知道他压力很大。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细作作乱,数千将士的性命和边关的安危都系于他一身。这次细作事件,更是触及了他的逆鳞。
这日傍晚,林晚昭特意用小火慢炖了一盅安神补气的参芪乳鸽汤,又做了几样清爽可口的小菜,用食盒装了,亲自送去中军大帐。
帐外守卫的亲兵见到是她,并未阻拦,只是低声通报了一声。
林晚昭走进大帐,只见顾昭之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前,身影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寂。他似乎没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轻轻将食盒放在案几上,正准备悄悄退出去,顾昭之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来了。”
林晚昭脚步一顿,转过身,低声道:“侯爷,奴婢炖了汤,您趁热用些吧。”
顾昭之缓缓转过身。烛光下,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眼下的青黑也愈发明显,但那双眸子却依旧深邃锐利,此刻正定定地看着她。
林晚昭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下意识地低下头。
“吓到了?”他忽然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林晚昭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前天夜里的事。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老实回答:“当时是有点怕……现在好多了。”
顾昭之走到案几前,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汤菜,沉默了片刻,才道:“此事,是本侯疏忽,让你受惊了。”
林晚昭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连忙摆手:“不不不,侯爷言重了!是那些蛮子太狡猾!跟侯爷没关系!再说了,我不是没事嘛,还……还立功了呢!” 她说着,有点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试图活跃下气氛。
顾昭之看着她那强装镇定又忍不住表功的小模样,眼底深处那抹冰寒似乎融化了一丝。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带着药材的甘醇和鸽肉的鲜甜,滑入喉咙,仿佛也稍稍熨帖了他紧绷的神经。
“嗯,汤不错。”他淡淡评价了一句,又接连喝了几口。
林晚昭看着他喝汤,心里松了口气,忍不住絮叨起来:“侯爷,您也别太操劳了,事情总要一件件办。这细作抓完了,城里的隐患清除了,咱们就能安心对付外面的蛮子了。您要是累倒了,那才是大事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顾昭之也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喝着汤,偶尔夹一筷子小菜。帐内一时只剩下汤匙碰碗的轻微声响和她轻柔的说话声,与外界的肃杀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到一碗汤见底,顾昭之才放下汤匙,看向她,目光深沉:“林晚昭。”
“啊?奴婢在。”林晚昭立刻闭嘴,紧张地看着他。
“记住本侯那日的话。”他语气严肃,“你的安危,同样重要。这朔风城,可以没有几坛酱,但不能没有你林晚昭。明白吗?”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也太过沉重。林晚昭的心猛地一跳,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胡乱地点点头:“明、明白了……”
顾昭之似乎也没指望她说什么,挥了挥手:“下去吧。近日无事,少出辎重营。”
“是。”林晚昭如蒙大赦,赶紧收拾好食盒,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帐。
直到跑回自己的小屋,关上门,她的心还在砰砰狂跳。摸着滚烫的脸颊,回味着顾昭之刚才那句话,她只觉得一股又甜又涩的暖流在胸腔里激荡。
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单纯因为她能做饭?还是……有别的意思?
而大帐内,顾昭之看着林晚昭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他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代表蛮族王庭的方向,眼神再次变得锐利如刀。
肃清内部,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硬仗。而他,必须赢。
在墨砚雷厉风行的搜捕和顾昭之的铁腕政策下,朔风城内的细作网络被迅速连根拔起,共计抓获四人(包括当晚那名),全部公开处决,以儆效尤。城内的气氛虽然依旧紧张,但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恐慌感却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力整顿后的秩序感和凝聚力。
经过这番雷霆洗礼,朔风城仿佛一块被淬炼过的精铁,变得更加坚硬和纯粹。而林晚昭和她那几口酱缸,也在这场风波中,被牢牢地保护了起来,成了全军上下心照不宣、需要重点守护的“战略资源”之一。
只是我们的林大厨娘,在经历了“擀面杖退敌”和“侯爷直球关怀”后,心态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看着角落里那根“护酱神杖”和那柄玄铁锅铲,觉得自己的厨娘之路,真是越来越……刺激且扑朔迷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