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将父母和师叔担忧的目光隔绝在外。工坊内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金属敲击声,以及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金属与油脂混合的气味。云霄站在杂乱的空间中央,看着那个背对着他、专注于手中活计的黑匠,一时间有些无措。
“小子,聋了?去熔沉银!”黑匠瓮声瓮气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云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走向角落那几块黑沉沉的金属。他回忆着母亲万小雅偶尔提及的关于炼器的零星知识——熔炼金属,关键在于火候与控制。他找到一个小型的、看起来还算完整的火炉,又费力地搬来几块黑漆漆的、散发着微弱热量的“燃石”作为燃料。
点燃燃石,幽蓝色的火苗蹿起,带来一股灼热。云霄尝试着将自己的内力,那微弱的气感,小心翼翼地引导向火炉。起初,火焰只是微微晃动,极不稳定。他想起父亲教导的“意”与“气”的配合,努力集中精神,将意念与内力融合,去感知火焰的每一分跳动,去控制内力的每一丝输出。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内力也飞速消耗。但渐渐地,那幽蓝色的火焰在他的努力下,开始变得温顺起来,稳定地舔舐着上方那块沉重的沉银。
就在他全神贯注,将心神与内力催谷到极致时,异样的感觉再次从体内深处传来。那道坚固的封印,仿佛被这持续而专注的力量运转所引动,表面泛起了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一股远比他自己修炼出的内力更加精纯、更加温暖的暖流,丝丝缕缕地,从那涟漪的缝隙中渗透出来,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正在操控的内力之中。
他自己并未立刻察觉,只是觉得原本即将枯竭的内力似乎又充盈了一丝,对火焰的控制也陡然变得轻松和精准了许多。那块坚硬的沉银,在火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软化、泛红,其中的杂质被那融合了奇异暖流的内力灼烧,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不过半个时辰,一块杂质尽去、闪烁着纯净银灰色光泽的沉银溶液,便在火炉中成型了。
“嗯?”一直背对着他、仿佛全身心投入自己工作的黑匠,不知何时转过了身,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火炉中那滩纯净的银液,又看了看满头大汗却难掩惊奇的云霄,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速度还行。”黑匠语气依旧平淡,走过来,用一根特制的金属棒沾了点溶液看了看,“杂质剔除得……马马虎虎。看来你小子,也不是完全没用。”
他将那根金属棒随手扔进一个水槽,发出“嗤”的一声白气,然后指着工坊另一侧一堆更加奇形怪状、散发着不同能量波动的材料:“接下来,处理那些‘碎星铁’和‘泣血铜’。记住,碎星铁需用文火慢煨,以内力震荡其结构,逼出星屑;泣血铜则需猛火急炼,以意念压制其凶煞之气,方能熔融。同时进行。”
同时熔炼两种属性迥异、处理方式截然不同的材料?这对内力的掌控、心神的消耗,以及对“意”的运用,要求高得离谱!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帮工的范畴,更像是一种苛刻的考验。
云霄看着那两堆材料,感受到其中一股冰冷深邃、一股凶戾灼热的不同气息,小脸绷紧。他知道这很难,但想到父母师叔还在外面等待,想到家族面临的危机,他咬了咬牙,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他盘膝坐在两座并排的小型火炉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再次调动内力,这一次,他刻意去感知体内那丝不同寻常的暖流。果然,当他全力运转功法时,那丝暖流再次从封印的缝隙中渗出,虽然微弱,却如同溪流汇入江河,让他的内力品质瞬间提升。
他分出两股心神,一股如春风化雨,轻柔地包裹住碎星铁,以内力模拟出文火的温度,同时高频震荡,感受着那块冰冷金属内部细微的结构变化;另一股则如烈火燎原,狂暴地冲击着泣血铜,强大的意念如同枷锁,强行压制住那铜块中试图反抗的凶煞之气。
一心二用,阴阳并举!
这对心神的消耗是巨大的。云霄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身体微微颤抖,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下来。但他紧咬着牙关,眼神专注而坚定,凭借着那丝奇异暖流的支撑和对父母安危的牵挂,硬生生地支撑了下来。
工坊内,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呼呼声,以及金属熔融时细微的滋滋声。黑匠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抱着双臂,靠在堆满零件的架子上,默默地看着云霄。他那张被油污覆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云霄体内那正在发生的微妙变化。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夕阳(如果鬼市有夕阳的话)的最后一丝余晖被沉渊永恒的阴暗吞噬时,云霄面前的两个火炉中,同时发出了成型的嗡鸣。
左边,碎星铁化作一滩深邃如夜空的液体,其中有点点银光闪烁,如同星辰碎片,纯净无比。
右边,泣血铜则变成一汪暗红色的熔浆,虽然依旧散发着热量,但那股凶煞之气却被牢牢锁住,温顺得像一潭死水。
成功了!
云霄几乎虚脱,身体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但他用手撑住了地面,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哼,还算有点韧性。”黑匠走了过来,检查了一下两种溶液,点了点头,“看来,你身上那玩意,不只是个摆设。”他意有所指地说道,却没有深究,只是丢给云霄一个黑乎乎、看起来像是干粮的东西,“吃了,休息。明天还有活。”
接下来的两天,黑匠给云霄安排的“活计”越来越古怪,要求也越来越变态。有时是让他用内力同时温养七八种属性冲突的矿物;有时是让他闭着眼睛,仅凭感知从一堆废料中找出隐藏的稀有金属;有时甚至让他尝试用内力在一些半成品的符文构件上,进行极其精细的能量引导……
这些任务,无一不是对内力、心神、感知和控制力的极限压榨。每一次,云霄都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几近虚脱。但每一次,在他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体内封印泄露出的那丝奇异暖流,总会适时出现,助他渡过难关。
他隐隐感觉到,黑匠并非单纯地在使唤他干活,更像是在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逼迫他挖掘自身潜力,并间接地刺激和试探他体内的封印力量。而那道封印,在这连番的刺激下,虽然依旧稳固,但那丝泄露出的暖流,似乎比之前……稍稍多了一点点,他对这股力量的引导,也变得更加得心应手了一分。
第三天傍晚,当云霄按照黑匠的要求,成功地将一股狂暴的“雷击木”能量,引导注入一柄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短剑胚中,使其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紫色电纹后,黑匠终于叫停了他。
“可以了。”黑匠看着那柄焕然一新的短剑胚,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几件东西,扔给云霄。
一件是薄如蝉翼、触手冰凉的人皮面具,以及一小瓶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水。“面具戴上,药水每日涂抹一次,可改变自身气息,玄境之下,难以看穿。”
另一件,是一件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斗篷。“匿影斗篷,黄阶上品。注入内力,可扭曲周身光线与气息,融入环境。持续时间看你自己修为。”
最后,还有三枚龙眼大小、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圆球。“‘雷火弹’,输入内力激发,丢出去,威力尚可,关键时刻用来阻敌或制造混乱。”
正是云清朗之前要求的东西,而且那匿影斗篷,赫然是黄阶上品,远超预期!
“大师,这……”云霄看着这些东西,尤其是那件斗篷,有些迟疑。他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远非一颗赤阳朱果和他三天的工钱所能抵偿。
黑匠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东西拿走,废话少说。你身上的‘锁’,很有意思。这次算是结个善缘。以后若还有好东西,或者……你对你身上那玩意有了新的‘了解’,可以再来找我。”他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云霄一眼,仿佛看穿了他体内的封印。
“多谢大师!”云霄郑重地行了一礼。这三天的经历虽然辛苦,甚至危险,但他收获巨大。不仅对自身力量掌控更精微,对那封印之力也有了初步的接触和了解,更获得了这些急需的物资。
就在这时,铁门被敲响,是云清朗他们按时来接他了。
当云霄带着黑匠交付的物品,与家人汇合时,云清朗三人看到他虽然疲惫,但眼神明亮,气息似乎更加凝练,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同时对那位神秘的黑匠,更多了几分忌惮与感激。
有了新的伪装和法器,他们终于有了在鬼市更深层周旋的资本。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云霄问道,戴上了那冰凉的人皮面具,瞬间变成了一个面色蜡黄、毫不起眼的少年。
云清朗也戴上了面具,换上了沉渊常见的破烂斗篷,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昏暗的巷道。
“赤阳朱果已经到手,我需尽快服用疗伤。二狗,你伤势未愈,也需要调息。我们先在沉渊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落脚。”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然后,是时候……主动去查探一下,那些盯着我们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云清朗的风格。伤势稍愈,便是反击之时!
四人的身影,再次消失在沉渊迷宫般错综复杂的阴影之中,如同暗流,涌向未知的漩涡中心。而云霄手中那枚刚刚被注入雷击木能量的短剑胚,在黑暗中,似乎有微弱的电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