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的葬身地在西郊的乱葬岗。
这里曾是民国时期的刑场,埋了不知多少冤魂。莫子宁的魂丝飞到一棵老槐树下就消失了,树下有个被野草覆盖的土坑,坑底隐约能看见块断裂的石碑。
“就是这儿。”莫子宁蹲下身,指尖按在石碑上,石碑突然发出幽幽的绿光,“结界的薄弱点。”
柳烟凑近看,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中间有个月牙形的凹槽,和她左肩的胎记一模一样。她刚想伸手去摸,莫子宁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别碰!这是月神祭司设下的封印,你的血会唤醒它。”
他的掌心很烫,带着不同于常人的温度。柳烟的手腕被他攥得发红,却没挣扎——她看见莫子宁的瞳孔里,映出自己左肩胎记的影子,那影子正在慢慢变淡。
“为什么怕我碰?”柳烟的声音很轻,“就因为我是月神后裔?”
莫子宁松开手,后退半步:“百年前的结界,是用月神后裔的血做的。你的血一旦滴上去,结界就会破裂,当年被封印的恶鬼会再次出来。”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冰,“包括害死我曾祖父的那个。”
柳烟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楚霖说的话——莫家世代都是守界人,守着这道结界,也守着一个诅咒。她没再追问,只是从背包里拿出黄纸,开始画护身符。
夜幕降临时,乱葬岗突然刮起一阵黑风。风中夹杂着凄厉的哭嚎,无数黑影从土里钻出来,朝着石碑扑去。柳烟的护身符刚贴出去就被黑气撕碎,她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眼看一只鬼爪就要抓到她的脸。
莫子宁突然挡在她面前,手里的铜钱结成阵法,金光闪过,黑影瞬间被打散。但更多的黑影涌上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角渗出一丝血。
“你先走!”莫子宁吼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柳烟爬起来想帮他,却被他推得更远:“快走!去烟月阁找青梧的日记,里面有破阵的方法!”
柳烟看着他被黑影包围的身影,咬咬牙转身就跑。她知道,莫子宁是想让她活下去,哪怕代价是他自己。
回到烟月阁时,店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柳烟在柜台下找到外婆的日记,日记最后几页是空白的,只有夹着的一张老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旗袍,左肩有个月牙胎记,站在青梧身边,笑得眉眼弯弯。
那女人的眉眼,和柳烟长得一模一样。
柳烟在烟月阁守了三天。
莫子宁没回来。乱葬岗的方向每天都有黑气冲天,附近的居民说,晚上能听见鬼哭,还有人看到穿黑风衣的男人在黑气里打斗,身影越来越淡。
第三天夜里,柳烟正对着照片发呆,门突然被撞开。莫子宁跌了进来,黑色风衣被撕得破烂不堪,胸口有个血洞,伤口里冒着黑气。
“你回来了!”柳烟冲过去扶他,指尖触到他的皮肤,烫得惊人。
莫子宁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找到……青梧的日记了吗?”
柳烟把照片给他看:“这是我外婆,她和青梧……”
莫子宁的瞳孔骤缩,盯着照片上的女人:“月神祭司……她没死?”
“什么意思?”
“百年前封印恶鬼的,就是她!”莫子宁的声音发颤,“史书上说,她和青梧一起被结界吞噬了,可这照片……”
柳烟突然想起外婆日记里的一句话:“血债血偿,月神的后裔,终究要还。”她的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莫子宁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是黑色的。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和程茜的那半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青梧”二字。玉佩接触的瞬间,发出耀眼的白光,一段影像从里面飘出来——
民国三十年的雨夜,青梧和月神祭司站在石碑前,两人的手都在流血,滴在石碑上。
“这样真的能封印住吗?”程茜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紧紧攥着那对玉佩。
青梧摇摇头:“不知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月神的血,守界人的魂,才能镇住这恶鬼。”他看向站在远处的莫家曾祖父,“莫兄,以后就拜托你了。”
莫家曾祖父点点头,眼里满是悲痛:“我会守着这里,也会让莫家世代守下去。”
影像的最后,青梧和月神祭司一起走进结界,石碑发出巨响,地面裂开一道缝隙,将无数黑影吞噬。程茜的哭声撕心裂肺,手里的玉佩被硬生生掰断。
白光散去,莫子宁的脸色惨白如纸:“原来……是这样。”
柳烟的眼泪掉了下来:“外婆她……”
“她是自愿进去的,”莫子宁的声音很轻,“为了封印恶鬼,也为了保护青梧。”他顿了顿,“而莫家的诅咒,根本不是要杀月神后裔,是要守界人用自己的魂,滋养结界,防止它破裂。”
柳烟的心猛地一沉:“那你……”
“我快撑不住了,”莫子宁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的魂已经被结界吸走了一半,最多还能活三天。”
柳烟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冷得像冰:“我不会让你死的!”
“没用的,”莫子宁摇摇头,“这是守界人的宿命。”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黑色的刀,刀身刻着复杂的花纹,“这是斩月刀,专门克制月神血脉。如果你想活下去,就用它杀了我,结界会吸收我的魂,再撑百年。”
柳烟看着那把刀,又看看莫子宁苍白的脸,突然想起程茜的魂魄——她等了百年,等来的是真相,却没能等到青梧。而她,难道要亲手杀死自己喜欢的人?
“我不杀你,”柳烟把刀扔在地上,“我们一起想办法!”
莫子宁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伸手抱住她。他的怀抱很轻,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却让柳烟觉得无比安心。
“柳烟,”他的声音埋在她的发间,“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当守界人,你也别当月神后裔,我们就开家杂货铺,看一辈子雨。”
柳烟的眼泪打湿了他的风衣:“好。”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翻遍了烟月阁的古籍,终于在一本残破的《阴阳录》里找到记载:要解除结界的诅咒,需要月神后裔的心头血,加上守界人的本命魂,再找到当年被封印的恶鬼首领,让它自愿献祭。
“恶鬼首领……”柳烟的指尖划过书页,“它不是被封印了吗?”
莫子宁的脸色沉了下去:“它一直在等,等结界最弱的时候出来。现在乱葬岗的黑气,就是它搞的鬼。”
柳烟突然想起楚霖:“楚霖!那个委托我们的富商!”
莫子宁也反应过来:“他根本不是买了程家别墅,他是被恶鬼附身了!”
两人立刻赶往楚霖的公司。楚霖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乱葬岗的石碑,石碑前站着个黑影,正对着画外笑。
“他在等我们。”莫子宁握紧了手里的铜钱,“在乱葬岗。”
赶到乱葬岗时,石碑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黑气从缝里往外冒,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个巨大的黑影。楚霖站在石碑前,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月神后裔,守界人,你们终于来了。”
“你到底是谁?”柳烟的桃木剑直指他的胸口。
楚霖的身体突然扭曲起来,皮肤裂开,露出里面黑色的鳞片:“我是被你们封印了百年的恶鬼首领,也是青梧当年没杀干净的那个。”他的声音变得尖利,“今天,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黑影从裂缝里冲出来,张开巨口咬向柳烟。莫子宁猛地推开她,自己却被黑影缠住。他的身体在黑气里变得越来越透明,眼看就要被吞噬。
“柳烟!心头血!”莫子宁吼道,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力气。
柳烟咬咬牙,捡起地上的斩月刀,划破了自己的胸口。鲜血滴在石碑上,发出滋滋的响声。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叫,松开了莫子宁。
“不——”楚霖的身影在黑气里挣扎,“我不甘心!”
柳烟看着莫子宁倒在地上,急忙跑过去抱住他。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很轻,像一缕烟。
“别管我,”莫子宁的声音很轻,“快杀了它!”
柳烟拿起斩月刀,对准黑影刺过去。黑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彻底消散在空气中。石碑的裂缝慢慢合上,乱葬岗恢复了平静。
柳烟抱着莫子宁,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消失。她的眼泪掉在他的脸上,他却笑了。
“柳烟,”他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记住,别等我。”
他的手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柳烟的左肩传来一阵剧痛,月牙胎记变得滚烫,然后慢慢变淡,最后彻底消失。
她知道,诅咒解除了,可她也永远失去了莫子宁。
莫子宁消失后的第一个月,柳烟把烟月阁关了。
她搬到了乱葬岗附近,搭了个小木屋。石碑上长出了一棵小梧桐树,柳烟每天都给它浇水,对着它说话。
“今天下了雨,和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
“我学会了画你那样的铜钱阵,就是没你画得好。”
“程家别墅被拆了,建了个公园,好多小孩子在里面玩,笑得很开心。”
梧桐树的叶子一天天变绿,柳烟的头发也一天天变白。
有一天,一个背着背包的年轻人路过,看见柳烟坐在树下,对着石碑说话。石碑上渗出点点莹光,像是在回应她。
“老人家,您在这儿多久了?”年轻人好奇地问。
柳烟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没多久,就等了一辈子。”
年轻人挠挠头,没再追问,转身继续赶路。走了很远,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棵梧桐树下,似乎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柳烟身边,正对着她笑。
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说:
“柳烟,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