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发水浴室里的暖光灯在水汽中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沐沐盯着镜中自己打结的发梢,指尖刚触到头皮就摸到了些粗糙的颗粒。她挤了一泵洗发水在掌心揉搓,白色泡沫刚裹住发丝,就有什么东西顺着指缝往下滑——不是水流,是些灰黑色的絮状物,像被水泡胀的纸渣,在泡沫里蜷成细小的团。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三周了。
起初她以为是洗发水过期,换了瓶新的,可泡沫里的絮状物反而变多了。后来她怀疑是水质问题,买了过滤花洒,那些东西却像认准了她似的,每次洗头都准时出现,有时还会缠在她的指甲缝里,带着股淡淡的霉味。
“搞什么啊……”沐沐对着镜子皱眉,伸手去扯缠在发间的絮状物。指尖刚捏住一缕,那东西突然猛地收紧,像根细铁丝勒得她头皮发麻。她惊呼一声缩回手,再看时,泡沫里的絮状物已经散开,混在水里顺着发丝往下淌,在瓷砖地面上积成一滩灰黑色的水洼。
镜子上的水汽越来越浓,沐沐伸手去擦,指腹刚碰到冰凉的玻璃,就看见镜中自己的肩膀后面,垂下来一缕极长的头发。
那头发是深褐色的,比她及肩的短发长了足足三倍,发尾还沾着些湿漉漉的泡沫。
沐沐的心脏骤然缩紧,猛地回头。浴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瓷砖墙壁光溜溜的,除了她刚换下的睡衣搭在挂钩上,什么都没有。
“看错了吧……”她喃喃自语,转身继续洗头。这次她洗得飞快,泡沫还没冲干净就关掉水龙头,抓起毛巾胡乱擦着头发。可就在她低头擦脖子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浴缸边缘,搭着一缕深褐色的长发。
那头发在滴水,末端缠着一小块白色的东西。
沐沐的呼吸顿住了。她慢慢直起身,一步一步挪到浴缸边。那确实是人的头发,发质干枯,带着股和絮状物一样的霉味。而缠在发尾的,是半张撕碎的便签纸。
纸被水泡得发皱,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辨——是她自己的笔迹。
纸上只有一句话:别洗了。
沐沐的手指开始发抖。她从没写过这种便签,更不可能把它缠在别人的头发上。她猛地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水汽不知何时已经散了,清晰地映出她身后的景象——浴缸里的水不知何时蓄满了,水面上漂浮着更多的深褐色长发,像水草一样缠缠绕绕,而那些灰黑色的絮状物,正从头发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在水面上聚成一片。
“啊!”沐沐吓得后退一步,后腰撞到了洗手台的棱角,疼得她倒抽冷气。她抓起吹风机想当作武器,却听见浴缸里传来“咕嘟”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翻了个身。
水面上的长发突然往中间聚拢,形成一个漩涡。沐沐看见漩涡中央,浮出了更多的便签纸碎片,那些碎片在水里晃晃悠悠地展开,上面全是她的笔迹:
“越洗越干净”
“我们藏不住了”
“别洗了”
最后浮出的那张碎片最大,上面的字迹被水泡得有些晕开,却能看清最末尾的落款——日期是三个月前,正是她搬进这栋老房子的那天。
三个月前,她通过中介租下这套顶楼的房子时,房东特意叮嘱:“浴室的地漏有点堵,洗头的时候慢点,别掉太多头发进去。”当时她只当是句普通提醒,现在想来,那语气里藏着的,分明是种难以言喻的忌惮。
沐沐抓起手机就想给房东打电话,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的锁屏壁纸——那是上周和闺蜜青禾在客厅拍的合照。照片里青禾坐在沙发上笑,她站在旁边比耶,而沙发背后的墙上,挂着一面装饰镜。此刻再看那面镜,镜中映出的墙角阴影里,似乎藏着一缕深褐色的长发,正顺着墙缝往下淌水。
“嗡——”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青禾发来的微信:“你上次说的洗发水,我也买了一瓶,怎么洗出好多灰渣子啊?”
沐沐的指尖悬在屏幕上,半天没敢落下。她猛地看向洗手台上的洗发水,瓶身上的商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那是个小众品牌,还是青禾推荐给她的。
“你也有?”沐沐打字的手指在发抖。
“对啊,”青禾秒回,还发了张照片过来,“你看,就是这种絮状物,是不是特恶心?”
照片里是青禾的手心,摊着些灰黑色的团块,和沐沐头发里的一模一样。而照片的背景,是青禾家的浴室镜子,镜中隐约能看见她身后的淋浴区,墙壁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长长的,像一缕垂落的头发。
沐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突然想起上周去青禾家时,看见她的梳子上缠着几根不属于她的长发,当时青禾笑着说:“可能是之前来借住的表妹留下的。”现在想来,那头发的颜色,和浴缸里的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浴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道缝。沐沐吓得转身,看见门口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背对着她,乌黑的长发垂到脚踝——不对,那不是黑色,是深褐色,发尾还在滴水,在地板上洇出一道湿痕。
“谁?”沐沐的声音发颤。
女人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抬起手,指向沐沐的身后。
沐沐僵硬地转过身,镜子里的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的头发里,不知何时缠满了深褐色的长发,那些头发正顺着她的脖颈往下爬,像无数条细小的蛇。而泡沫里的絮状物越积越多,渐渐聚成一张模糊的人脸,五官的位置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便签纸碎片,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们早就藏在你头发里了。”
“啊——!”沐沐尖叫着扯自己的头发,想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长发拽下来。可她越用力,那些头发缠得越紧,甚至顺着她的指尖往皮肤里钻,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白裙子女人终于转过身了。她的脸被长发遮住,只能看见嘴角咧开的弧度,像是在笑。她缓缓抬起手,掌心摊开,里面放着半瓶和沐沐同款的洗发水,瓶身上贴着一张便签,是沐沐的笔迹:“送给青禾。”
那是上个月青禾生日,她买了两瓶洗发水当礼物,亲手写的便签。
“你到底是谁?”沐沐的声音带着哭腔。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歪了歪头,长发滑落的瞬间,沐沐看见她的耳朵后面,有颗小小的痣——和青禾耳朵后面的痣,一模一样。
浴室的灯突然开始闪烁,光影交错间,沐沐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颜色也在慢慢变深,从黑色变成深褐色。她伸手去摸,摸到的不再是自己的短发,而是一把干枯粗糙的长发,发间缠着无数灰黑色的絮状物,凑近了闻,那霉味里,还混着股淡淡的血腥味。
“别洗了,越洗越干净……”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轻又冷,“洗干净了,我们就没地方躲了。”
沐沐突然想起房东说过的话:“这房子以前住过个姑娘,爱留长发,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只在浴室的地漏里,清出满满一垃圾桶的头发。”
那些絮状物不是纸渣,是头发腐烂后的碎屑。那些深褐色的长发,是那个消失的姑娘的。而她和青禾头发里的絮状物,是因为用了同款洗发水——不,是因为她们用了那个姑娘用过的洗发水。
那个姑娘藏在了洗发水里,藏在了所有用过这瓶洗发水的人的头发里。她们洗头时搓出的泡沫,不是在清洁,是在把她从头发深处一点点洗出来。
沐沐看着镜中自己越来越长的头发,突然明白了便签上的意思。她抓起剪刀就往头发上剪,可剪刀刚碰到发丝,就被一股力量弹开,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那些深褐色的长发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缠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浴缸的方向拖。
浴缸里的水已经变成了墨黑色,水面上漂浮的长发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央,浮出一张完整的便签,上面是她的笔迹,却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白宛儿”。
那是那个消失的姑娘的名字。
沐沐的指尖触到了冰冷的洗澡水,那些深褐色的长发突然猛地收紧,将她往水里拽。她看见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头发已经和白宛儿的长发融为一体,脸上沾满了灰黑色的絮状物,嘴角正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像那个白裙子女人一样,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们藏不住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却又不像自己的声音,“那就,一起住下来吧。”
最后一刻,沐沐的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屏幕亮着,停留在和青禾的聊天界面。青禾刚发来一条新消息:“我好像看见镜子里有长头发……”
消息后面跟着的,是个惊恐的表情。
第二天,房东打开沐沐的房门时,浴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浴缸里积着半缸墨黑色的水,水面上漂浮着无数长发,在水里慢慢缠绕、下沉。洗手台上的洗发水还剩小半瓶,瓶身上贴着张新的便签,字迹娟秀,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下一个,会是谁呢?”
而浴缸的排水口,正缓缓地往外涌着灰黑色的絮状物,像无数细小的手,在瓷砖上慢慢爬,朝着门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