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云竹这样说倒也没错,但令风禾诧异的是,云竹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坦荡的胸襟。
一瞬间,眼前的清瘦少年和昔日割肉喂鹰的人重合了起来。
少年僧人说完,便缓缓往自己的院里去了,风禾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脚有些跛,走路略微迟钝,不仔细看的话,并不显眼。
心事重重的回到禅院躺下,风禾双手垫在脑后,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走向。
她在城中雇了几个牙人,帮忙寻找祁京的下落,幻境需要能量维持,不是灵石便是别的灵宝,地图势必不会铺得太大。
祁京就算落在别处,也只会掉到和她相近些的琅耀城周边,按理说,过了这么久,早就应该找到了。
另外,任务目标之一的云竹目前就在眼皮子底下,尚未黑化,也就无从谈拯救。
任务目标之二的丹药,仍旧没有丝毫消息。
风禾曾猜测,会不会和沙山一样,也被禅意林设计成了舍利子、佛珠之类的玩意儿。
趁着夜色,在每间佛堂和院子找了找,整个般若寺都被她走遍了,没找到什么线索。
只除了一人的院子,喜慧大师的。
说来也怪,明明是没什么灵气的须弥界,喜慧大师的院子却破天荒的笼罩了一层微弱的结界,要破坏这层结界进入不难,却难免被人察觉。
风禾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只能作罢。
这时的般若寺,没有瘆人的乌鸟,寺庙外面,是大片大片肥沃的农田,多种了稻谷和麦子,粮食飘香,道路平坦,并不是充满骷髅的树林。
闲着无聊,全当去混个脸熟,风禾每天都去看僧人们收租子。
一开始小沙弥还会来提醒两句,后来看她行事有分寸,不会凑上来帮忙,或引起那群佃农的关注,便随她去了。
云常看在风禾捐了二百两银子的份上,偶尔会过来闲聊几句,解答风禾的疑惑。
在云竹再一次动了恻隐之心,放走两个以次充好的佃农后,风禾忍不住问出口,“那位小师傅如此心软,为何不让别人来记账?他看不见这些糟心事,也就不会两相为难了。”
不是风禾心狠,她自己也是种田的,自然能理解农民的辛苦,面朝黄土背朝天,手心向上要钱,有些举动,若不是被逼无奈,谁也不会选择当个坏人。
这样说,只是单纯的借此展开话题,了解一下任务目标。
云常闻言果然皱了皱眉,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解释道,“虽然我们师兄弟几个都识字,但也只是半桶水,仅限于读读经书、认认招牌,论算账来说,还是云竹师弟更擅长些。”
“再说,这是他亲自要求的,他心地善良,自己算账,顺手也可以把那些多出来的零头给抹了,少给人家算些租钱,看在许……”
云常讲着讲着,不自觉就多说了话,察觉到自己失言,立马止住了话头。
正好那边有佃农大户来交租,师兄弟们忙不过来,连忙朝风禾一点头,扔下未说完的话,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烈日当空,正是最晒的午时,广场上没有遮阳的东西,无论是佃农还是僧人,都被晒得大汗直淌。
记账的云竹最甚,长时间坐在桌前,外露的皮肤已晒出了一层红斑,汗水浸湿了僧衣,却还是认认真真地拨着算盘。
少年抬眼看了看排得老长的队伍,眉毛紧皱,招手唤来一名小沙弥,在他耳边低声叮嘱了几句。
不一会儿,小沙弥费劲的抬着一桶水过来,拿碗依次分给交租的佃农。
是饭堂那边的井水,特意打了更深些的部分,烈日下还凉滋滋的。
识字,举手投足有世家公子的风范,又会算数,必然受过专门的教育。
云清国骑射、算术等知识并不普及,只有系统上过学的世家公子才有机会习得。
能单独住一个院子,身后的家族势力也不弱。
身体羸弱,和姓许的贵族有关系。
条条线线,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云竹,莫非是骠骑大将军许连时的儿子?
传说,他有一个身体较弱的儿子,这么多年一直静养在家,不得为外人所见。
还给庙里捐了一尊巨大的金身卧佛。
都对上了。
云竹的真正身份,只怕是许连时的儿子,许玄龄,仙人长生,故应以“玄龄”,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活到老之意。
命运弄人。
老子在外征战,四处为皇帝扩张,伤害的邻国百姓不知几何。
儿子慈悲为怀,蜷缩在一方小小的禅院,尽自己的力量拯救微薄众生。
“师傅您行行好,今年天时不好,许久未曾下雨了,这稻子也干瘪瘪的,饱满的没几颗。”
“不是我们不愿意交,实在是交了,家里就没余粮了,下年的活路不知在哪”,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搓着手,不太熟练的向云常求情。
身后十来岁的儿女跟他一起上山交租,背着两袋子稀薄的稻谷,衣服破破烂烂,补丁密密麻麻,嘴唇干裂,发丝粗糙,家里的条件明眼看着十分艰涩。
这回不消云竹求情,云常便自己做主,延长了他们的租金缴纳时间。
说起来,这汉子是收租以来,遇到的第十户请求延长时间的佃农了。
今年天时不好,雨水不如去年多,稻谷抽穗灌浆的时候,更是一场雨都没下。
田地的产量受到了很大影响。
云常高声朝后面排队的佃农问了一句,“还有谁家需要延长佃租的”,很快又站出来五户人家。
云常一一记过他们的名字,拿着纸张跑向喜慧大师的禅院,应该是去请示他的意见了。
不止佃农的收成不好,近来流民也多了许多。
收租结束后的第一天,般若寺重新开放,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因是第一天,收租又才刚刚结束,库房充足,饭堂做了大量的素斋,免费供前来礼佛的人吃喝。
除大多数衣着考究、干净的世家大族、富农,还有听到消息来蹭饭的附近百姓外,队伍里,猛然多出了一小批衣服破旧、脸色憔悴的流民。
大概是很久没吃过饭了,一拿到饭碗,便蹲坐在檐下狼吞虎咽起来。
风禾隔壁院子的女眷见了,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捏着鼻子嫌恶的离远了些。
府里前来换班的丫鬟压低了声音,悄声在贵妇人的耳边说话。
“夫人,老爷说,近日从北边来了一伙儿流民,聚集在城外。”
“上头已经下令,禁止他们入城,只怕越聚越多,到时候我们进城也受影响,安全起见,老爷让您今天便带着小姐回家去。”
且流民进不了城,找不到吃食,势必就会往周边的村庄和寺庙扩散,带来隐形危险。
贵妇人闻言大骇,急急忙忙回去禅院收拾东西了。
风禾离的不远,灵力聚集在耳朵,将一切听了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