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令院事件后,妮露获得了禁忌知识碎片。
她开始每晚梦见旅行者空离开须弥的背影。
“为什么连告别都不给我?”她对着镜子练习最甜美的笑容。
当空终于回到须弥城,妮露邀请他观赏私人水舞。
舞池中水花缠绕成锁链,空气中弥漫着甜蜜的迷香。
空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由水构成的透明牢笼中。
妮露依偎在他胸前轻笑:“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了。”
她的指尖划过空的锁骨:“每次你想挣脱,水就会钻进你的身体...那感觉很棒吧?”
空试图召唤元素力,却发现水流欢快地裹紧他的四肢:“看,它们多喜欢你啊。”
须弥的空气依旧带着雨林特有的湿润,混合着草木蒸腾的清新与古老智慧沉淀下来的、若有似无的纸莎草墨香。阳光透过圣树巨大树冠的层层叠叠,筛下细碎跳跃的金斑,落在这座由智慧构筑的宏伟城市街道上。
旅行者空走在熙攘的人群中,风尘仆仆的斗篷下摆扫过被无数脚步打磨得光洁的石板路。喧闹声浪扑面而来——学者们面红耳赤的辩论、商贩们抑扬顿挫的叫卖、驮兽沉重的蹄声……久违的熟悉感,却像隔着一层薄纱。
他刚完成一场漫长跋涉,从层岩巨渊的幽邃地底带回几块意义不明的奇特矿石样本。疲惫深深嵌入他的骨头缝里,但心头却莫名地轻快了些。回到这里,总归是好的。
路边一家招牌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的酒馆吸引了他。“七圣的余晖”——名字倒是颇有须弥特色。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麦酒、炖菜香料和汗味的浑浊热气立刻包裹了他。酒馆里光线昏暗,只零星坐着几个神情疲惫的镀金旅团佣兵和一个缩在角落、对着摊开的厚重典籍打盹的年轻学者。
空走到吧台边,褪色的木台面被擦拭得油亮。他解下斗篷,随意搭在旁边的凳子上。
“老板,一杯淡一点的果酒,再来点吃的。”他的声音带着长途旅行后的沙哑。
酒馆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正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反复擦拭着酒杯。他抬眼瞥了空一下,眼神有些迟滞,像是蒙着一层雾气。他慢吞吞地放下酒杯,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关节生锈般的滞涩感。
“哦…旅行者…回来了?”老板的声音干涩,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话,“吃点…什么?今天…有…香料烤蘑菇…还有…肉排…”他报菜名的语调平板,毫无起伏,目光却越过空的肩膀,有些飘忽地投向酒馆那扇蒙尘的小窗。
空微微蹙眉,这和他记忆里那个嗓门洪亮、动作麻利的老板判若两人。“烤蘑菇就好。”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板略显呆滞的脸,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
老板迟缓地点头,转身走向后厨,脚步拖沓。酒馆里异常安静,连那几个佣兵也只是沉默地灌着酒,眼神放空,仿佛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只有角落里年轻学者轻微的鼾声规律地响起,更添几分死寂。
空的目光扫过酒馆。角落的阴影里,似乎堆放着一些东西。他眯起眼细看——是几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晒干的帕蒂沙兰。那曾经是须弥街头巷尾最常见的花朵,香气馥郁,是妮露舞蹈时最爱的佩饰。
可现在,它们被随意地塞在角落,蒙上了一层薄灰。旁边还散落着几件色彩鲜艳的舞衣,看款式,像是祖拜尔剧场里常见的演出服,同样被胡乱丢弃着。
一种微妙的不安感,像冰冷的水滴,悄然渗入空因旅途劳顿而有些迟钝的感官。须弥城似乎变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闷覆盖了它往日的活力。这份安静,不是智慧沉淀的静谧,更像是某种东西被悄然抽走后的空洞。
他端起老板送来的、口感寡淡得可疑的果酒,抿了一口。微弱的酒精并未驱散那丝寒意。就在这时,一阵极细微的、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靠近了他身后的座位。
一个穿着朴素、面容带着几分怯懦的年轻姑娘,像是祖拜尔剧场里负责道具的小学徒,犹豫地停在他桌边。
“旅…旅行者?”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眼神飞快地瞟向吧台后那扇紧闭的后厨门,又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来。
空放下酒杯,温和地看向她:“是我。有什么事吗?”
姑娘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声音压得更低:“请…请您一定要小心…妮露小姐她…她最近很不一样…”她的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剧场…剧场已经很久没有正式演出了。
妮露小姐她…把自己关在剧场的顶层房间里…除了偶尔出来…就是对着镜子…不停地笑…” 她打了个寒噤,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恐惧,“那笑容…好可怕…像是…像是画上去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她还会对着空气说话…说什么‘快了’、‘这次不会让你走了’……”
她的话被后厨传来的、一声突兀而沉重的闷响打断,像是陶罐砸在了地上。姑娘猛地一抖,脸上血色尽褪,像是被那声音惊破了胆。
“对不起!我…我得走了!”她语无伦次地低喊了一声,几乎是踉跄着转身,飞快地逃离了酒馆,消失在门外街道的人流中。
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酒杯。妮露?那个在教令院风波中,用纯净的舞姿涤荡过无数人心灵的妮露?对着镜子练习笑容?把自己关起来?恐惧?
酒馆里那令人窒息的安静似乎更沉重了,压得人胸口发闷。窗外圣树洒下的光斑,此刻也显得冰冷而苍白。
当那张印着祖拜尔剧场华丽纹章、散发着清雅帕蒂沙兰香气的邀请函送到空下榻的旅店时,距离酒馆那次不祥的相遇,仅仅过去了一天。
邀请函的纸质异常柔韧,边缘烫着细密的金线。展开后,一行行娟秀优雅的字迹流淌其上,是妮露的笔迹无疑。措辞热情洋溢,充满了对空这位拯救了须弥的英雄的敬仰与久别重逢的喜悦。
她邀请空于当晚月光初升之时,前往祖拜尔剧场顶层新落成的“水月华庭”,欣赏一场专为他准备的、前所未有的私人水舞。末尾,她的名字“妮露”签得格外流畅优美,带着一种近乎炫技的华丽。
然而,在空眼中,这份精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每一个热情的词语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宝石,排列得过于完美,反而失去了情感的温度。那华丽的签名,更透着一丝紧绷的刻意。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小学徒那恐惧颤抖的声音:
“对着镜子…不停地笑…像是画上去的…”
他捏着邀请函,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细腻的纹理。拒绝?直觉在疯狂地敲响警钟。但妮露…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教令院事件后,那枚禁忌的知识碎片,真的只是被妥善封存了吗?她眼底那片偶尔掠过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冰冷阴影,是否就是灾厄的种子?
疑虑像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最终,空将那封带着花香的邀请函收入怀中。他必须去。无论是为了妮露,还是为了解开这笼罩须弥的沉闷谜团。他仔细检查了随身的佩剑,确认元素力流转无碍。夜幕,在一种沉重而充满预感的寂静中,缓缓降临。
祖拜尔剧场的大门虚掩着。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烈得近乎甜腻的花香混合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空的感官。剧场内部空旷得惊人。
昔日观众席上那些柔软的坐垫、舞台两侧堆放的布景道具,统统消失不见。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中央的舞台被保留下来,但也被改造得面目全非。舞台四周挖凿出了深深的水槽,清澈的活水正从剧场各个隐蔽的角落汩汩注入,发出连绵不绝的、空洞的“哗哗”声。
舞台上方,原本用于悬挂幕布和灯光的巨大木架结构,被彻底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镶嵌在穹顶上的无数不规则水晶棱镜,像一片倒悬的破碎星空。月光透过剧场高处的彩色琉璃窗,被这些棱镜折射、切割,投下无数道迷离变幻的、幽蓝色的光柱。
光柱在缓缓流动的水面上跳跃、碎裂,又被氤氲的水汽晕染开,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非人间的、妖异而脆弱的美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甜香,比邀请函上的帕蒂沙兰香气更浓烈、更复杂,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带着一种令人微醺的慵懒感。
空沿着被水流环绕的狭窄通道走向中央舞台,脚步声在空旷的巨大空间里激起轻微的回响。水汽濡湿了他的额发,带着一丝凉意。他踏上了舞台中央那片干燥的圆形区域,脚下是打磨光滑的深色木地板。
“空——”
一声呼唤,如同最纯净的清泉滴落在玉石上,带着不容错辨的喜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高处传来。
空猛地抬头。
剧场的穹顶极高。在最高处,一个被水晶棱镜簇拥着的、小小的圆形平台上,妮露的身影出现了。她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舞衣。那并非传统须弥舞蹈的华丽风格,而是极致的简约与暴露。
近乎透明的薄纱层叠,染着水波般的、从深蓝到浅蓝的渐变色彩,紧紧贴合着她曼妙的身躯曲线,只在关键部位缀以细碎的、折射着幽蓝光芒的水晶。
她的赤足踏在平台边缘,纤细的脚踝上缠绕着细小的、仿佛由水流凝结成的珠链。月光和棱镜的光华聚焦在她身上,仿佛她自身就是这片水月幻境的核心光源。
她俯视着下方的空,脸上绽放出笑容。那笑容甜美得无懈可击,唇角的弧度完美,眼眸弯成了动人的新月。然而,在那些跳跃变幻的幽蓝光线下,空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而狂热的漩涡。
那绝不是喜悦的光芒,更像是深潭之下某种巨兽的凝视。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带着一种精心雕琢的、献祭般的神性,美丽得令人心头发怵。
“欢迎回来,”妮露的声音在空旷的剧场里回荡,带着奇特的混响,甜美依旧,却像裹着蜜糖的寒冰,“请好好欣赏,只为你一人跳的…永恒之舞。”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足尖轻点平台边缘,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轻盈地跃下!那身水蓝色的薄纱在她坠落的过程中猛地舒展开来,如同深海绽放的奇异花朵。
“咚!”
一声极轻微的、如同雨滴敲击水面的声音响起。妮露的足尖精准地点在舞台中央、空面前几步远的一小片水洼上。没有激起任何水花,仿佛她的身体与水本就是一体的。那薄纱的裙裾在她周身旋开,带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舞,开始了。
她的动作不再有须弥传统舞蹈的柔美含蓄,而是充满了某种原始而强大的韵律感。每一次旋转、伸展、回眸,都精准地牵引着舞台上弥漫的水汽。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水珠,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挥着,开始汇聚、拉伸、变形。
起初是缥缈的丝带,缠绕着她翻飞的手臂与腰肢,如同有生命的装饰。接着,丝带变成了更凝实的水链,随着她有力的踏地动作,水链抽打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碎裂的水珠四溅。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身体扭动出不可思议的弧度,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搏斗、融合。
空屏住了呼吸。他并非完全不懂舞蹈,但眼前妮露的舞,早已超越了艺术的范畴。那是一种力量的具象化,一种对水元素近乎本能的、令人惊骇的绝对掌控。
她每一次足尖点地,舞台水槽中的水流就随之应和般涌动;她每一次有力的挥臂,空气中便凝聚出更多形态各异的水流:盘旋的蛇、尖锐的矛、柔韧的鞭……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气也随着她的舞动变得愈发浓郁。它不再仅仅是花香,更像是某种活物,带着丝丝缕缕的麻痹感,顺着呼吸钻入空的肺腑,试图软化他的意志,麻痹他的神经。
空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思绪开始像蒙上了一层温热的薄纱,变得有些粘滞。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刺痛和淡淡的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元素力在体内悄然流转,试图抵抗那无孔不入的侵蚀。
妮露的身影在迷离的蓝光与水雾中穿梭、跳跃,如同掌控风暴的海妖。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空身上,那甜美的笑容从未褪去,眼神却越来越亮,其中的冰冷狂热几乎要满溢出来。
就在一个激烈的回旋之后,妮露的身体骤然停滞!她背对着空,双臂以一个极度扭曲的角度向后张开。整个剧场的水流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下一秒,以她为中心,无数条先前凝聚出的水蛇、水鞭、水矛,如同被赋予了狂暴的生命力,发出刺耳的破空尖啸,不再是围绕她起舞,而是铺天盖地、带着冰冷的杀意,朝着舞台中央的空激射而来!
水流的囚笼,在这一刻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瞬间扼住了空的咽喉!那不再是舞蹈的华彩,而是赤裸裸的绞杀!
“妮露——!”空的怒吼在巨大的空间里炸开,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被背叛的刺痛。
身体的本能先于思考。风元素力在他体内轰然爆发!青色的光芒瞬间包裹全身,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疾风漩涡。
“嗤嗤嗤——!”
激射而来的水流撞在高速旋转的风壁上,大部分被瞬间搅碎、崩散成更细密的水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水的力量柔韧而连绵不绝,仍有数道凝练如钢索的水鞭突破了风的防御,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抽打在空的肩背和手臂上!
剧痛!那感觉不像水流,更像是烧红的铁条烙印在皮肉上。空闷哼一声,身形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一个趔趄。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战士的冰冷决绝。
“铮——!”
佩剑出鞘!金色的剑刃在幽蓝的水光与迷离的折射光线下划出一道刺目的轨迹。空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金线,不退反进,朝着妮露停滞的背影疾冲而去!剑锋撕裂空气,带着斩断一切的决心。
擒贼先擒王!
妮露似乎并未回头,但她纤细的腰肢以一个超越人体极限的角度诡异一扭。就在剑锋即将触及她背后那层薄纱的瞬间,她脚下的那片水洼猛地向上喷涌!不是喷泉,而是一堵瞬间凝结的、厚重无比的深蓝色水墙!
“轰——!”
灌注了风元素力、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剑,狠狠斩在水墙之上!没有预想中的撕裂,只有一种斩入粘稠胶体的滞涩感。巨大的反冲力沿着剑身传来,震得空手臂发麻。那水墙表面剧烈波动,向内凹陷,却坚韧得不可思议,牢牢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水墙之后,妮露缓缓转过身。隔着扭曲晃动的深蓝水幕,她脸上那甜美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只是那双水蓝色的眼眸,此刻完全被一种无机质的、非人的冰冷所占据,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漩涡在疯狂旋转。
“空,”她的声音透过水墙传来,带着奇异的回响,依旧甜美,却空洞得令人心寒,“为什么要挣扎呢?留下来…不好吗?”
回答她的,是空更加狂暴的攻击!风元素力在他剑尖高度压缩,形成青白色的、剧烈呼啸的漩涡。他怒吼着,剑光如同风暴,疯狂地劈砍、突刺着那堵诡异的水墙。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沉闷的巨响,水花四溅,水墙剧烈震荡,但每一次凹陷后都顽强地恢复原状,仿佛拥有无限的生命力。
同时,整个剧场的水流都沸腾了!水槽中的水如同有了生命,化作无数条粗大的、滑腻冰冷的触手,带着沛然巨力,从四面八方缠绕抽打而来。
空气中也凝聚出细密如牛毛的冰针,无声无息地攒射!空的身影在狭窄的舞台中央腾挪闪避,快如鬼魅。风元素力在他周身形成护盾,又随着剑招不断爆发,将袭来的水流触手斩断、冰针震碎。金色剑光与幽蓝水影疯狂交织、碰撞,爆裂声、水流冲击声、风的尖啸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水汽弥漫,甜香浓郁得令人作呕。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一口粘稠的蜜糖,沉重地坠向四肢百骸。空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视线开始模糊,手臂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妮露那隔着水墙的、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在晃动的水光和迷离的香气中,分裂出重重叠叠的幻影。
“看…它们多喜欢你啊…” 妮露的声音如同梦呓,飘飘忽忽,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感,“你的风…和我的水…纠缠在一起…多美…”
就在空被一股巨大的水触手抽中侧腰,剧痛让他动作迟滞的瞬间!空气中那浓郁到极致的甜香猛地一滞,随即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麻痹感,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溶解意志的力量,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收紧!
空的眼前猛地一黑,视野边缘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他奋力挥剑的动作陡然僵在半空,剑尖上的风元素漩涡无声溃散。身体的力量,连同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都在那致命的甜香和妮露那双冰冷漩涡般的眼眸注视下,被彻底剥离、抽干。
他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沉重的身躯砸在光滑冰冷的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空洞的回响。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只有妮露那甜美的、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坠入无意识深渊的他:
“…终于…抓住你了…”
意识像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海深处,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重压碾碎。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猛地扎进空的神经末梢,将他从混沌的深渊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唔…”
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逸出喉咙。空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光。
首先涌入视野的,是光。柔和、朦胧、无处不在的幽蓝色光芒,像流动的液态宝石,包裹着他,也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他发现自己正悬浮着。
不,更确切地说,是被囚禁在一个巨大而透明的“水泡”之中。这个由纯粹水流构成的牢笼,边界在幽蓝光线下呈现出微微扭曲的弧度,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牢笼内部并非完全无水,他身下是浅浅一层不断荡漾的、发出微光的液体,冰冷刺骨,浸透了他后背的衣物。而构成笼壁的水流,并非死水,它们在缓缓地、永不停歇地流动、旋转着,折射着那无处不在的蓝光,形成无数细碎变幻的光斑。
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一阵强烈的麻痹和酸痛瞬间从四肢百骸传来,身体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元素力…他下意识地在体内呼唤风的力量。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的虚无。仿佛他体内的元素通道被某种冰冷粘稠的东西彻底堵塞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攫住了他。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试图看清周围。
这个巨大的水牢,似乎悬浮在一个更加广阔、更加令人绝望的空间中央。目光所及,四面八方,只有无边无际的、缓缓流淌的幽蓝水流,如同凝固的海洋。
水流中,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沉浮,像是溺毙的星辰。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这永恒流动的、散发着微光的液态囚笼。绝对的寂静。除了他自己因寒冷和恐惧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身下水流极其轻微的“汩汩”声,再无其他声响。一种冰冷到骨髓的孤独感和被世界彻底抛弃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
“醒了?”
一个熟悉到骨子里、此刻却甜美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空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猛地扭过头。
妮露的脸庞近在咫尺。
她就依偎在他的身侧,如同情人般亲密地贴着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她身上那件水蓝色的薄纱舞衣不知何时变得几乎完全透明,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湿透的红色长发有几缕黏在她光洁的脸颊和脖颈上,水滴顺着发梢滴落,滑过精致的锁骨。
她微微仰着脸,看着空惊骇的眼睛,脸上绽放出那个他曾在舞台上见过的、完美无缺的甜美笑容。红唇弯起惑人的弧度,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然而,在这极近的距离下,空看得无比清晰——她眼底深处,那片冰冷狂热的漩涡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为他的苏醒而更加汹涌地旋转着,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渊。那笑容,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牢牢覆盖在非人的本质之上。
“感觉怎么样?我的…水色牢笼?”妮露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满足,如同在分享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她抬起一只手,纤细的指尖带着冰凉的水意,轻柔地、如同羽毛般划过空紧绷的颈侧,滑过他被冰冷水流浸湿的锁骨。
那触碰让空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是不是…很美?”她微微歪着头,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天真又残忍的探究,“我为你准备的永恒家园…”
“妮露…”空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和愤怒,“你到底…在做什么?!放开我!你被那禁忌的知识污染了!”
“污染?”妮露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发出一串清脆却毫无温度的笑声。她的指尖沿着空的锁骨继续向下,轻轻点在他被湿透衣物紧贴的胸膛上,感受着那剧烈的心跳。
“不,亲爱的空…是启迪。它让我看清了太多东西。”她的笑容倏地一收,眼底的漩涡瞬间变得狂暴而冰冷,“看清了你一次次离开的背影!看清了你眼中那些所谓的‘责任’、‘旅程’,永远都比我重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怨毒,在这绝对寂静的水牢里显得格外刺耳:“为什么?!为什么连一个好好的告别都不肯给我?!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那些该死的梦里?!” 她的指尖猛地用力,指甲几乎要嵌入空的皮肉,带来一阵锐痛。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禁锢着空的水牢瞬间产生了反应!原本只是缓缓流动的笼壁水流,突然变得湍急起来。更可怕的是,几缕冰冷刺骨、带着强大束缚力量的水流,如同活过来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下那层浅水中猛地窜出!
它们迅捷无比地缠绕上空的脚踝、手腕,并开始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试图将他整个人拉向牢笼的底部,那更深更冷的幽蓝深处!
“呃啊——!”空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拖得身体一沉,冰冷的液体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强烈的窒息感和刺骨的寒意让他剧烈挣扎起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虚弱。他奋力扭动身体,试图摆脱那些滑腻冰冷的束缚。
然而,他的挣扎仿佛只是徒劳的催化剂。那些缠绕他的水流瞬间收得更紧!更可怕的是,随着他的抵抗,几缕细如发丝、却带着诡异穿透力的水流,竟然无视了他衣物的阻隔,如同拥有生命的冰针,倏然钻入了他的皮肤之下!
顺着他的血脉、经络,缓缓地向其身躯深处冰冷地蔓延!所经之处,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交织着剧痛、麻痹和被异物蛮横侵入的极度恶心感!
“嗬…嗬…”空的挣扎变成了痛苦的痉挛,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混合着冰冷的水珠滚落。
妮露俯视着他在水中痛苦挣扎的模样,脸上那甜美得令人心寒的笑容再次浮现,甚至更加灿烂。她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近乎怜爱地抚摸着空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颊,拭去他唇边呛咳出的水珠。
“嘘…别怕…”她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甜腻和慵懒,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看,我说过的…它们多喜欢你啊…”
她低下头,温热的、带着奇异甜香的呼吸拂过空冰冷的耳垂,如同情人的呢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每次你想挣脱…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就会钻进你身体…让你记住…谁才是你唯一的归宿…”
“这感觉…”她轻轻舔了一下空冰凉的耳廓,感受着他身体的剧烈颤抖,发出满足的叹息,“很棒吧?很快…你就会爱上它的…”
妮露那如同毒蛇舔舐般的低语还在耳中嗡鸣,那侵入身躯的冰冷水流所引发的剧痛与麻痹感,依旧在神经末梢肆意蔓延。空突然仰头,从几近淹没的口鼻中,发出犹如濒死野兽般的低吼!
“滚开——!”
求生的意志如同被逼到悬崖的困兽,爆发出最后、最原始的力量!
不再顾及那钻心蚀骨的痛苦和沉重的虚弱感,空全身的肌肉在瞬间贲张!
被水链缠绕的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两侧挣开!
骨骼在巨大的拉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肤被勒出深紫色的血痕。
风!
体内那沉寂的元素力,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愤怒的催逼下,终于硬生生地冲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嗤——!
一道微弱却锋锐无匹的风刃,骤然从他紧握的拳心迸发而出!青白色的光芒一闪而逝,精准地斩断了缠绕在他右手腕上最粗的那根水链!
断裂的水链如同被斩首的蛇,骤然一缩,化做一滩寻常的水液散落。骤然失去一边的强力束缚,空的身体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借着这股挣脱的势头,腰腹猛地发力,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整个上半身从冰冷刺骨的浅水中奋力拔起!
“噗哈——!”他大口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空气涌入,却带着妮露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甜香。
水珠从他湿透的金发上不断滴落,狼狈不堪。但那双金色的眼眸,此刻燃烧着被彻底激怒的、如同熔岩般的火焰,死死钉在咫尺之遥的妮露脸上。
“妮露!醒醒!”他嘶吼着,声音因为呛水和剧痛而破碎沙哑,却带着穿透一切的愤怒,“看看你自己!看看这鬼地方!这就是你要的永恒?!用禁忌知识把自己变成怪物?!把我变成囚徒?!”
他奋力抬起刚刚挣脱束缚的右手,指向周围无边无际、缓缓流淌的幽蓝死水,指向这令人绝望的永恒水牢:
“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家园!这是坟墓!是你给自己挖的坟墓!也是你拖着我一起下葬的坟墓!”
空的怒吼如同惊雷,在这绝对寂静的水牢中炸开。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向妮露脸上那张精心维持的甜美面具。
妮露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那完美的弧度僵硬了一瞬。眼底深处疯狂旋转的冰冷漩涡,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力量的反抗和直刺灵魂的质问,冲击得微微凝滞。
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错愕和被冒犯的怒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那片非人的冰冷中漾开微弱的涟漪。
但也仅仅是一瞬。
那裂痕迅速弥合,僵硬的笑容重新变得柔美,甚至带上了一丝悲悯的意味,如同俯瞰挣扎蝼蚁的神只。
“坟墓?”她轻轻重复着,声音依旧甜美,却多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空…你还是那么天真,那么…固执。”她微微叹息,那叹息声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宠溺和无奈。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永恒。”她的指尖再次抚上空剧烈起伏的胸膛,感受着那狂野的心跳,眼神变得迷离而狂热,“在这无边的水之国度里…时间失去了意义…衰老…离别…痛苦…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都会被溶解…被净化…”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只有我们!只有你和我!你的存在…你的光芒…将永远成为这片永恒之水的核心!成为我存在的唯一意义!”她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再次嵌入空的皮肉,带来清晰的刺痛。
“这才是我想要的!这才是…真正的救赎!”她的眼眸彻底被那片深不见底的、非人的冰冷漩涡吞噬,所有的情感波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冻结的占有欲。
与此同时,空刚刚挣脱束缚的右手腕,断裂的水链处,周围的液态笼壁猛地波动起来!新的水流以更快的速度汇聚、凝结!这一次,不再是绳索,而是数条更加凝练、闪烁着金属般幽冷光泽的水之锁链!
它们如同拥有智慧的毒蟒,带着刺耳的破水声,迅猛地缠绕上来!不仅重新锁死了他的手腕,更分出几股,闪电般缠绕上他的脖颈、腰腹!锁链上传来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巨力,将他刚刚抬起的上半身狠狠地向后掼倒!
“砰!”空的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牢底部,溅起一片水花。窒息感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更可怕的是,随着锁链的收紧,他体内那刚刚被他强行唤醒的、微弱的风元素力,像是遇到了最可怕的克星。那些缠绕他四肢躯干的冰冷水链,表面瞬间亮起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的幽蓝符文!
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噬力量传来!空惊恐地感觉到,自己体内好不容易凝聚起的那一丝风元素力,如同被投入无底深渊的萤火,瞬间就被那些贪婪的水链抽走、吞噬殆尽!
“呃…嗬…”空徒劳地挣扎着,四肢百骸传来被巨力碾压般的剧痛。水链越收越紧,冰冷的金属质感紧贴着皮肤,勒进血肉,几乎要碾碎骨骼。他像一只被钉在琥珀里的昆虫,连指尖都无法再动分毫。刚刚燃起的反抗之火,被这绝对的力量和元素吞噬的绝望,彻底浇灭。
妮露缓缓俯下身,湿漉漉的红色长发垂落,有几缕扫过空因窒息而涨红的脸颊。她看着他在水链中徒劳挣扎、力量被彻底剥夺的模样,脸上那悲悯而狂热的神情终于被一种纯粹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满足感所取代。
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温柔,轻轻抚平空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在擦拭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乖…”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慵懒和甜蜜,那甜腻的尾音钻进空的耳膜,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这样多好…安静地…永远地…留在我为你编织的梦里…”
她微微侧过头,温软的唇瓣如同飘落的羽毛,轻轻印在空冰冷颤抖的唇上。一个冰冷、毫无温度可言的吻,带着水牢深处永恒的寒意。
“别再做无谓的梦了…空…”她的唇贴着他的唇瓣,低语如同魔咒,“你的现实…你的永恒…就在这里…”
“在我…为你准备的…水色牢笼里…”
冰冷的吻落下,如同烙印,带着水牢深处永恒的死寂。妮露的唇瓣柔软却毫无温度,紧贴着他因窒息和绝望而颤抖的唇。
那股奇异的甜香,混合着她身上冰冷的水汽,强势地侵入他的感官,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入意识深处。
空的身体在水链的残酷束缚下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如同离水的鱼最后的挣扎。但力量早已被吞噬殆尽,连一丝风都无法再凝聚。
水链勒入皮肉,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带来持续的碾磨般的剧痛。
他只能被迫承受着这个冰冷而充满占有欲的吻,金色的眼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屈辱而涣散,倒映着妮露近在咫尺的、那张被狂热和冰冷彻底占据的脸庞。
妮露似乎极为享受这一刻。她并不急于离开,反而微微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和占有欲,轻轻舔舐过空冰冷的唇线。
她的眼眸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幽蓝的光线下投下小片阴影,眼底那片冰冷的漩涡在极近的距离下显得更加深邃、更加非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意犹未尽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一丝晶莹的水线在他们分离的唇间断开。她伸出舌尖,舔去自己唇上沾染的水光,动作带着一种妖异的魅惑。
“真甜…”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餍足的沙哑。随即,她看向空那双失去焦距的金色眼眸,脸上再次绽放出那种无懈可击的、甜美的笑容,只是此刻,那笑容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看,”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微弱却精纯无比的青色气息——那正是刚刚从空体内被强行抽离的风元素力!
那缕风在她指尖如同被驯服的宠物般温顺地盘旋、跳跃,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幽蓝的水光映照着这缕不属于她的风,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你的风…多乖啊…”妮露的指尖轻轻逗弄着那缕青色的风息,眼神痴迷,“在我的水里…它找到了真正的安宁…再也不会…带你离开了…”
她轻轻一吹,那缕属于空的、被剥离的风元素力,如同一点脆弱的萤火,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周围缓缓流淌的幽蓝水壁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这一幕,像最后的丧钟,在空濒临破碎的意识中沉重敲响。
妮露重新俯下身,将脸颊亲密地贴在空冰冷汗湿的颈窝里,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她的手臂如同柔韧的水草,缠绕上他毫无反抗之力的身躯,将他更深地拥入自己冰冷的怀抱。湿透的薄纱紧贴着他的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睡吧…我亲爱的空…”她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摇篮曲,却带着永恒的诅咒,“忘掉那些无谓的旅程…忘掉那些…不属于你的人…”
“你的家…你的世界…只有我…”
“只有这片…为你而存在的…永恒之水…”
她的低语渐渐模糊,如同沉入深海的呓语。空感到一股强大无比的意志,混合着那无孔不入的甜香和冰冷的水汽,如同沉重的潮水,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淹没了他的意识。视野中的幽蓝水光开始旋转、模糊、拉长,最终彻底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痛苦,都在这永恒的温柔水牢里,被缓缓溶解。
只有妮露那冰冷的拥抱,如同水底缠绕的藻荇,成为感知里唯一的存在。她微微抬起头,凝视着怀中彻底失去意识、如同精致人偶般的旅行者,脸上那甜美得令人心碎的笑容,终于不再有任何掩饰,纯粹地绽放着,如同开在永恒死水之上最妖异的花。
幽蓝的光,无声流淌。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剩下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