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赋:浸润在时光里的墨香茶
清晨推开书房的窗,露水的潮气混着院角兰草的清香扑进来,落在案头那本线装《兰亭集序》上。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王羲之“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字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忽然想起外祖父坐在竹椅上临帖的模样——他总爱穿一件月白长衫,案头放着一盏青瓷茶盏,墨汁在砚台里缓缓化开,笔尖落在宣纸上时,连呼吸都轻得怕扰了字里的清雅。
七岁那年的初夏,我被送到江南水乡的外祖父家。外祖父的老屋藏在青石板巷的深处,院墙上爬着青藤,推开木门时,“吱呀”一声,像翻开一本旧书。院子里种着两株兰草,叶片修长,在风里轻轻晃,墙角的石桌上,总摆着外祖父的砚台、毛笔和半盏冷茶。每天清晨,外祖父都会坐在石桌前临帖,我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他提笔、顿笔、收笔,墨色在宣纸上晕开,像院里的兰草,不争不抢,却自有风骨。“写字要心清,心清了,字里才会有清雅气。”外祖父的声音很轻,像落在宣纸的墨,慢慢渗进心里。有次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拿起毛笔,在废纸上画圈,却把墨汁溅到了他的长衫上。我慌得差点哭出来,外祖父却笑着说“没事,墨香沾衣,也是清雅”。那天的阳光很好,落在兰草上,落在宣纸上,落在外祖父的长衫上,像把整个院子的清雅,都揉进了时光里——原来清雅不是刻意的装扮,是藏在墨香里的沉静,是落在长衫上的从容,像外祖父的字,像院里的兰草,不张扬,却能让人心里安静下来。
小学三年级,学校开设书法课,老师给每个人发了一本字帖和一支毛笔。第一次握笔时,我想起外祖父的模样,学着他的姿势,慢慢在纸上写。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却比别的同学多了几分沉静。老师说“你的字里有股清雅气,像江南的雨”。我把老师的话告诉外祖父,他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方小砚台,说“这砚台给你,磨墨能静心”。我把砚台放在书包里,每天放学都拿出来磨墨,墨汁的清香混着书包里课本的纸香,像把外祖父家的清雅,都带在了身边。有次同桌不小心把我的砚台摔在地上,边角磕掉了一小块。我心疼得要命,同桌却从家里带来一块梅花形状的墨,说“我用墨给你补清雅”。我们一起在宣纸上写字,墨香在教室里慢慢散,虽然砚台有了缺口,却让我忽然想起外祖父的话——原来清雅不是完美无缺,是心里的沉静,是不管遇到什么,都能保持一份从容,像磕了角的砚台,像梅花墨,依旧藏着美好。
初中时,我开始喜欢读古典诗词。有次读到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忽然想起外祖父家的雨天——青藤在雨里更绿,兰草的香气更浓,外祖父坐在窗边临帖,雨水打在窗棂上,“滴答滴答”,像和着墨汁的节奏。我把这句诗抄在笔记本上,放学回家后,给外祖父打电话,读给他听。外祖父在电话那头笑,说“王维的诗,就像院里的兰草,清雅得能让人心里发甜”。那天晚上,我泡了一杯外祖父寄来的绿茶,坐在书桌前,慢慢读《山居秋暝》,茶汤的清香混着诗的意境,让心里格外清亮。从那以后,我总把喜欢的诗词抄在宣纸上,用外祖父教我的笔法,一笔一笔地写,虽然字迹依旧不算好看,却觉得每一个字里,都藏着江南的清雅。有次语文老师在我的作业本上写了“字如其人,清雅如兰”,我拿着作业本,心里像喝了绿茶,又甜又暖——原来清雅是可以传递的,从外祖父的砚台,到王维的诗,再到我笔下的字,像一条温柔的溪,把时光里的美好,慢慢传下去。
高中时,学校图书馆有个古籍区,里面藏着很多旧书,书页泛黄,纸边泛着毛,却都用蓝布函套仔细装着。我常常在放学后躲进古籍区,捧着一本旧诗集,慢慢读。有次读到韦应物的“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抬头看见窗外的玉兰花正开得盛,白色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落在书页里的雪。管理员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线装的《韦苏州集》,说“韦应物的诗,就像这玉兰花,不与百花争艳,却自有清雅风骨”。老先生给我讲古籍的装帧,讲线装书的针脚,讲古人如何用兰草熏书,每一个细节里,都藏着对清雅的珍视。我忽然觉得,清雅不是遥不可及的东西,它在旧书的纸香里,在玉兰花的芬芳里,在每一个用心感受生活的瞬间里。从那以后,我总把自己的笔记本包上蓝布封面,像古籍的函套一样,写字时也格外认真,怕辜负了这份对清雅的郑重。
大学时,我去苏州旅行,在平江路的一家古籍书店里,看到了一本和外祖父那本一样的《兰亭集序》。书店的老板是位年过六旬的老奶奶,她拿着书,给我讲王羲之写《兰亭集序》的故事,讲书法里的“清雅”,讲墨汁的挑选。“好的墨,磨出来的香能留一辈子,”老奶奶的手指划过书页,“就像清雅的人,不管过多久,都能让人记得。”我摸着书的封面,和外祖父那本一样软,一样温润,忽然想起外祖父坐在竹椅上临帖的模样。那天我没有买这本书,却买了一小盒松烟墨,想学着外祖父的样子,磨墨写字。回到学校后,我每天晚上都坐在灯下,磨墨、临帖,虽然写得依旧不算好,却觉得格外踏实——原来清雅是一种坚持,哪怕写得不好,哪怕墨香不浓,只要心里装着这份美好,就能把平静藏进时光里。
工作后,我在办公室的桌上放了一方小砚台,一支毛笔,还有外祖父送我的那盏青瓷茶盏。每天早上,我都会磨一点墨,在宣纸上写几句喜欢的诗,再泡一杯绿茶,慢慢喝。同事们都说我“活得像个古人”,我却觉得,这是对生活的热爱。有次加班到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磨了墨,写了王维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墨香在空气里慢慢散,疲惫也跟着散了。窗外的路灯亮着,光落在砚台上,像给砚台镀了一层暖。我忽然想起外祖父的竹椅,想起院里的兰草,想起古籍区的老先生,原来清雅一直都在我身边,像一道温柔的光,把忙碌的日子,照得温润而明亮。
去年春天,我回了趟外祖父家。老屋的青藤还在,兰草还在,石桌上的砚台也还在,只是外祖父的身影不在了。我坐在石椅上,像小时候那样,磨墨、临帖,墨汁的清香混着兰草的香气,像外祖父还在身边。我从包里拿出那盒松烟墨,放在石桌上,忽然看见墨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外祖父的字迹:“清雅在心,不在形。”眼泪忽然掉下来,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墨,像院里的雨,轻轻柔柔。那天的阳光很好,落在宣纸上,落在兰草上,落在砚台上,像把外祖父的清雅,都留在了院子里,留在了我的心里。
现在的我,依旧喜欢临帖,喜欢读古典诗词,喜欢在平淡的日子里,泡一杯绿茶,找一点属于自己的清雅。我知道,清雅不是穿月白长衫,不是写一手好字,是藏在心里的沉静,是对生活的郑重,是不管遇到什么,都能保持一份从容。就像外祖父的砚台,虽然旧了,却依旧藏着墨香;就像院里的兰草,虽然年年枯荣,却依旧带着清雅;就像我笔下的字,虽然不完美,却依旧带着对美好的追求。
此刻,我坐在书桌前,磨着墨,看着砚台里的墨汁慢慢化开,像外祖父院子里的兰草,慢慢生长,慢慢绽放。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院角兰草的清香,也带着绿茶的暖。书桌上的《兰亭集序》在光里轻轻晃,像外祖父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忙碌,还会有压力,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挑战,但我不会害怕,因为清雅一直都在我身边,像外祖父的墨香,像王维的诗,像院里的兰草,让我在快节奏的生活里,守住一份沉静,在浮躁的日子里,找到一份从容,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得像一杯清雅的绿茶,淡却回甘,温柔而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