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辞:藏在时光褶皱里的软屏风
清晨整理书房时,指尖被书架顶层的竹帘勾住了袖口。那竹帘是外婆二十年前编的,青竹片被磨得泛着温润的浅黄,每根竹条间用棉线串着,经年累月的拉扯让棉线泛了白,却依旧牢牢牵着竹片,像不肯松开的手。我踩着凳子把竹帘取下来,抖落时扬起细碎的尘,在晨光里飘成细小的光柱——忽然想起儿时外婆家堂屋的蓝布帘,布帘上绣着的缠枝莲被岁月洗得发浅,却总在风里轻轻晃,把厨房的烟火气和堂屋的凉隔成两个世界。
七岁那年的夏天,我被送到皖南乡下的外婆家。初到的第一个清晨,是被布帘的晃动声吵醒的。堂屋的蓝布帘挂在门框上,门没关严,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布帘“哗啦哗啦”响,像谁在轻轻说话。我揉着眼睛爬起来,看见外婆正站在布帘后,灶台的火光映在她的布衫上,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穿过布帘的缝隙飘过来,混着草木的清香,勾得人肚子直叫。“醒啦?”外婆掀着布帘探出头,手里拿着个白瓷碗,“先喝碗粥垫垫,等会儿带你去山上采栗子。”布帘的边角蹭过我的脸颊,软乎乎的,带着阳光晒过的暖。
那天去采栗子,外婆给我缝了个布兜,又从衣柜里翻出块旧布,裁成方巾系在我头上。“山上的树枝密,别刮着脸。”她的手指很糙,系方巾时却很轻,布料贴在额头上,凉丝丝的。我们沿着山路往上走,路边的灌木丛里藏着野蔷薇,花瓣落在布巾上,粉莹莹的。到了栗子林,外婆教我找裂开的栗子壳,说“这样的栗子才甜”。我蹲在地上,把找到的栗子往布兜里塞,偶尔抬头看外婆,她正站在栗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像披了件金纱。忽然一阵风来,树叶“沙沙”响,外婆的布衫被吹得鼓起来,像堂屋的布帘,轻轻晃着。我忽然觉得,外婆就像一道软帘,把山野的风、林间的露都挡在外面,只把安全和温暖留给我。
小学三年级,我转学回了城里。临走那天,外婆把堂屋的蓝布帘拆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我的行李箱。“这布帘软,你在城里要是想家了,就看看它。”她的声音有点哑,眼睛里闪着光。到了城里的新家,我把布帘挂在自己房间的门上,每天放学回家,都会掀着布帘进房间,仿佛一穿过这道帘,就能回到外婆家的堂屋,闻到粥的香气。有次我感冒了,发烧到夜里,迷迷糊糊中看见妈妈掀着布帘走进来,手里拿着退烧药和温水。“喝了药就好了。”她的声音很轻,像外婆当年的语气。布帘的缝隙里漏进客厅的灯光,暖融融的,我忽然觉得,不管是外婆的布帘,还是妈妈的陪伴,都是一道温柔的帘幕,把病痛和不安都隔在外面。
初中时,学校组织文艺汇演,我报名参加了古筝独奏。演出前的彩排,我总是很紧张,手指在琴弦上总出错。指导老师看我着急,从包里拿出块素色的丝帕,递给我说“上台前把这个铺在琴上,就当是给自己设道帘,不用管台下的人,只专注于你的琴”。演出那天,我把丝帕铺在古筝上,淡青色的丝帕像道软帘,隔开了我和台下的目光。指尖碰到琴弦的瞬间,我忽然想起外婆的布帘,想起妈妈掀帘时的温柔,心里的紧张慢慢散了。琴声从丝帕上方飘出去,台下很静,只有琴弦的回响。演出结束后,老师走过来,笑着说“你看,有时候帘幕不是阻碍,是让你更专注的依靠”。原来有些帘幕,是用来守护初心的,像丝帕铺在琴上,像布帘挂在门前,让我们在喧嚣里,能守住自己的节奏。
高中时,我开始写日记。每天晚上,我都会坐在书桌前,把心里的话写在本子上,写完后,就用块碎花布把日记本裹起来,像给心事盖了道帘。有次妈妈打扫房间,看见裹着布的日记本,没有拆开,只是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后来她跟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就像每个人都需要一道帘,把珍贵的东西藏起来,我不会去掀你的帘”。我忽然明白,尊重也是一道帘幕,不追问、不窥探,只在需要时递上温暖,像妈妈对待我的日记,像外婆对待我偶尔的小脾气,让我们在成长里,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大学时,我去了北方的城市读书。冬天的北方很冷,宿舍的窗户上总结着冰花,像天然的帘幕,把外面的寒风挡在外面。有次放寒假,我提前没告诉家里,想给妈妈一个惊喜。推开家门时,看见妈妈正站在厨房的布帘后,和外婆视频通话,屏幕里的外婆头发更白了,却还笑着说“囡囡在北方要多穿点,别冻着”。妈妈听见开门声,掀着布帘探出头,看见我,眼睛一下子亮了:“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布帘的边角蹭过我的手背,还是熟悉的软,厨房里的饭菜香飘过来,和儿时外婆家的味道慢慢叠在一起。原来不管走多远,家的帘幕永远都为你敞开,不管是外婆的蓝布帘,还是妈妈的厨房帘,都藏着最踏实的温暖。
工作后,我租了个小公寓,在房间的窗户上挂了道亚麻帘。每天早上,阳光透过亚麻帘洒进来,变成柔和的光斑,落在书桌上;晚上下班回家,拉上亚麻帘,就能把外面的喧嚣都隔在外面,安安静静地看书、写东西。有次外婆来城里看我,看见窗户上的亚麻帘,笑着说“这帘和我当年的布帘一样软,住着舒服”。她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阳光透过帘幕落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金。我给她泡了杯热茶,她捧着杯子,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乡下的事,说堂屋的新布帘是邻居家的姑娘帮忙缝的,说山上的栗子今年又丰收了。我坐在旁边听着,忽然觉得,亚麻帘、布帘、丝帕,这些看似普通的帘幕,其实都是时光的载体,藏着我们的回忆,裹着我们的情感,把温暖和牵挂都留在里面。
去年冬天,外婆走了。整理她的遗物时,我在衣柜的最底层,找到了当年她给我系在头上的方巾,还有那块拆下来的蓝布帘。方巾的边角已经磨破了,布帘上的缠枝莲也快要看不清了,却还带着外婆的气息。我把布帘重新挂在老家堂屋的门上,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布帘“哗啦哗啦”响,像外婆在跟我说话。我站在布帘前,仿佛又看见外婆掀着布帘探出头,手里拿着白瓷碗,笑着说“先喝碗粥垫垫”。原来有些帘幕,从来都不会消失,它会变成回忆里的暖,变成心里的牵挂,永远留在我们的生命里,在我们需要的时候,轻轻拂过心头,像外婆的手,像妈妈的陪伴,温柔又坚定。
现在的我,依旧喜欢在房间里挂帘幕。亚麻帘、棉麻帘、碎花帘,每一道帘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道帘都藏着一段时光。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帘幕,有些是有形的,有些是无形的,但它们都是温柔的守护,是温暖的依靠,像外婆的布帘,像妈妈的尊重,像老师的丝帕,让我们在岁月里,能守住初心,留住温暖,带着爱和勇气,继续往前走。
此刻,我坐在书桌前,阳光透过亚麻帘洒在日记本上,光斑轻轻晃着。书桌上放着外婆的方巾,布帘的气息混着阳光的暖,绕在身边。我知道,不管走多远,不管过多久,这些藏在时光里的帘幕,都会一直陪着我,像一道软屏风,把美好和温暖都留在身边,让我在往后的日子里,永远都能感受到爱与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