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深处的光阴酿
处暑的风刚吹熟枝头的石榴,我已站在老茶师的茶寮前。他正把不同山头的毛茶倒进竹匾,茶梗翻动的声里,混着这茶得春茶配秋茶,高山的搭河谷的,味才圆的絮语。我捧着茶荷在旁学分筛,看他把偏涩的野茶掺进醇厚的家茶,你看这配,是烈的得有柔的衬,就像性子不同的人,处着处着就和了。这一刻,茶香的醇混着竹器的清漫过来,我忽然看见茶汤里交融的色泽——融合从不是简单的混,是藏在杂里的匀,是混在异中的同,在筛与泡之间,把每个独立的味,都酿成可以回甘的醇。
儿时的融合,是祖父的酒坊。他总在霜降的清晨把不同粮食的酒糟拌在一起,木锨翻动的声里,混着这酒得高粱兑大米,糯米掺荞麦,劲才厚的絮语。我踩着酒曲在旁学踩缸,看他把新酿的米酒倒进陈年的老酒,你看这兑,是新的得有旧的养,就像年轻的人,得有老的带。有次为不同粮食发酵的快慢哭闹,他却把我拉到酒窖看层层叠叠的酒坛,你看这叠,是玉米酒挨着高粱酒,谁也不抢谁的香,就像过日子的人,挨着才够暖。酒曲沾红掌心的黏里,混着他单粮不成酿,独味难成醇的教诲。
他的酒窖里,总堆着些的老物件:裂了缝的酒海,磨亮的酒勺,褪色的酒旗。这坊跟了我五十年,新酒烈,旧酒藏绵,兑着酿才懂融合,他指着酒海的木缝,你看这浸,是几十年的酒气渗的,单种粮食的酒养不出这层,就像混过的日子,久了才够味。有年单种高粱歉收,他却把剩下的杂粮全混在一起酿酒,你看这凑,是少的也能成多的,就像散了的人,聚着才有力。果然那批杂粮酒比纯粮酒多了层丰饶,酒香的浓里,藏着比求纯更厚的韵——有些融合,藏在匮乏与创造的缝隙里。
少年时的融合,是先生的画室。他总在春分的午后把不同颜料的瓷碟排开,毛笔调和的声里,混着这色得藤黄调花青,赭石配胭脂,气才活的絮语。我握着画笔在旁学调色,看他把西洋的油画颜料抹在宣纸的角落,你看这掺,是洋的能入中的,就像外来的理,接了地气才生根。有个同窗为坚持纯水墨抵制色彩,他却带我们去看雨后的山,你看这青,是树的绿混着天的蓝,云的白掺着雾的灰,就像好的画,杂着才够真。颜料染红指尖的艳里,藏着万色归一宗的深意。
他的画案上,总摆着些的混搭物:狼毫笔蘸着丙烯颜料,宣纸铺在油画布上,传统画谱里夹着素描稿。这室跟了我四十年,新料拓眼界,旧纸养笔墨,混着用才知融合,他指着宣纸上的油彩痕迹,你看这渗,是西画的色接中画的韵,就像不同的路,交着才够宽。有次我为画不出中西合璧的意境焦虑,他却让我先练三年书法再碰油画,你看这养,是根扎深了再发新枝,就像学外语的人,先懂母语才通外文。果然那些浸过笔墨的油画,后来比刻意模仿的多了层东方的空灵,色彩的叠里,藏着比嫁接更活的生——有些融合,藏在积淀与创新的间隙里。
成年后的融合,是母亲的面坊。她总在卯时的晨光里把不同产地的面粉揉在一起,面团翻动的声里,混着这面得北方的麦配南方的米,青稞掺荞麦,劲才匀的絮语。我揪着面剂子在旁学塑形,看她把发酵的白面和死面掺在一起做馒头,你看这和,是软的得有硬的撑,就像急性子遇着慢性子,磨着才够圆。有次为南北做法的差异争执,她却把甜馅包进咸皮的包子试新味,你看这创,是南甜北咸撞出的香,就像远嫁的姑娘,带着娘家味过婆家的日子。面粉扑白指尖的痒里,藏着百味同一团的实。
她的面坊里,总堆着些的杂器:陕北的陶瓮盛着江南的米粉,藏族的木碗装着中原的麦粉,粗瓷盆里发着混合面肥。这坊跟了我四十年,新面劲足,旧面有老味,混着揉才懂融合,她指着瓮底的粉痕,你看这混,是北方的麦香裹着南方的米甜,就像走南闯北的人,带着各地的痕。有年为外国游客做面食,她却在披萨饼底里掺了荞麦粉,你看这融,是本土的料接外来的形,就像说外语的人,带着乡音才亲切。果然那批杂粮披萨成了招牌,麦香的醇里,藏着比模仿更真的创——有些融合,藏在坚守与包容的坚持里。
融合的质地,是带醇的和。茶叶的涩裹着不同的香,能浓能淡,能苦能甘,像杯流动的禅;酒糟的烈浸着各异的粮,能烈能绵,能清能浊,像坛岁月的酿;颜料的艳泛着不同的韵,能明能暗,能浓能淡,像幅会呼吸的画;面粉的白藏着多样的韧,能软能硬,能松能实,像团生活的暖。这些被时光调和的存在,像群共舞的友,把各自的异,都酿成了可以共生的醇。
老茶师说真融合都带,他抚摸着茶匾里的粗梗细芽,你看这粗,得有细的衬才显质朴,单种芽头哪有这层次,就像世间的人,让着才够亲。有次见他把过于苦涩的野茶多炒半刻,这调不是改,是让烈的收敛些,就像倔强的人,磨着才合群。这些带着体谅的调和,让你忽然懂得:真正的融合从不是强硬的混,是藏着敬的和,像酒坊的粮与曲,面坊的粉与水,既得经得住差异的特,又得留得住互让的暖,在异与同之间藏着活。
融合的声音,是带韵的响。茶梗翻动的声里,藏着筛与泡的换,像首茶寮的诗;酒糟发酵的声里,裹着酿与藏的转,像段酒坊的歌;颜料调和的声里,含着画与题的变,像句画境的话;面团揉动的声里,浸着揉与蒸的连,像阵面坊的笑。这些藏在融合里的响,像支合奏的曲,让你在独处时听见共生的美,在固执里记起该有的容,明白融合的声从不是刺耳的吵,是自然的和,像琴瑟的和弦,像钟鼓的齐鸣,自有一种不需安排的谐。
老美食家说融合的余韵最耐品,他指着茶席上的点心,这酥,是黄油的香裹着绿茶的清,比单吃更有嚼头,就像融合的妙,混着才够味。有次在面坊录音,揉面的、说笑的、不同方言的叮嘱混在一起,竟成了首天然的融合曲,这是异与同的和,比任何乐章都动人。这些藏在融合里的响,像杯陈酿的酒,让你在固守中尝到交融的甜,在狭隘里记起该有的阔,明白融合的声从不是刻意的凑,是自然的生,像江河汇海,各有各的奔,却同成一片蓝。
融合的色彩,是带润的艳。茶汤的褐里泛着叶的绿,像杯里的秋;酒液的黄里透着粮的红,像坛里的春;颜料的紫里藏着花的粉,像画里的梦;面团的白里带着馅的褐,像蒸出的暖。这些被时光调和的色,像幅流动的锦,让你在凝视时忽然懂得:融合的色从不是冲突的艳,是温润的融,像老茶师的杯,苦的不夺甘的甜,涩的不掩香的醇,越混越见厚;像母亲的面,白的包容馅的彩,软的承载硬的实,越揉越见匀。
画师说最高级的融合是,他用淡彩画《茶寮》,却让不同山头的茶叶在碗里看不出分界,你看这浑,是融得没了痕,比刻意的搭配更见功夫,就像融合的妙,藏着才够味。有次见他画《市集》,故意把汉服与西装画在同一屋檐下,这混不是乱,是各有各的体面,就像融合的境,带着些本色才显真。这些带着自然的画面,藏着最通透的观——没有必须消弭的异,只有恰到好处的和,就像世间的融合,太过刻意反而假,带着些自在才显活,像祖父的酒坛,高粱不抢大米的甜,荞麦不遮糯米的绵,却在一坛之中,酿出了岁月的醇。
融合的隐喻,是处世的圆。孩童时的玩是种知,把不同的积木搭成房子的稚里藏着纯粹的趣;少年时的试是种探,学着把不同的知识串成体系的勇里藏着青涩的思;成年后的融是种度,在差异中找平衡的智里藏着通透的悟;老年时的化是种境,看着融合后的新生成就微笑的静里藏着沉淀的明。这些层层递进的圆,像块被时光打磨的玉,棱角越磨越润,光华越藏越深,终会在岁月里愈显温润。
老禅师说融合是心上的水,他指着寺前的溪流,这水,遇石则分,遇洼则合,不是水在变,是随物赋形,就像人的融,不是丢了自己,是懂了迁就。有次听他讲和而不同,指着阶前的青苔与古柏,这苔,依着柏的根生长,柏借苔的绿增色,就像融合的理,互借互成,各不失性,他的手掌抚过温润的石栏,像在触摸共生的暖。这些物我相融的瞬间,像面明亮的镜,让你在融合中尝到尊重的甜,明白有些融合只在表象的混,有些独立却在深层的守,有些融是智慧,有些守是风骨,像茶与水,茶借水的润舒展,水借茶的香回甘,却终究茶是茶,水是水。
融合的记忆,是血脉的续。祖父的酒坊现在改成了古法酒庄,调酒师仍在尝试不同粮食的配比,说这是老坊的魂;母亲的面坊开了连锁店,每种新品都带着南北混合的味,菜单上写着妈妈的创意;那些先生画室的学生,现在常办中西融合画展,画布上水墨与油彩相映成趣,说这是先生的教;这些被时光铭记的融合,像一本本翻开的酿造谱,每个褶皱里都夹着一次共生的暖,翻开时,能看见祖父拌料的憨,母亲揉面的巧,先生调色的慧。
去年处暑回到茶寮,在茶荷里发现些混在一起的茶末,有高山的绿,河谷的褐,野茶的黑,像撮浓缩的山水。我把它放进盖碗冲泡,看茶汤慢慢变成琥珀色,这是你当年问何为融合时,老茶师特意留的,说泡透了就懂了,新茶师的声音里带着淳朴,你看这浑,是叶记着彼此的香,越久越见醇。秋风拂过茶寮,不同的茶香在空气里交织,像首无字的歌。
卯时的露把面坊的案板打湿时,我又站在母亲的面坊。新揉的混合面团正在竹匾里醒着,弟媳正在把甜馅包进咸皮,你看这包,是味裹着味,就像融合,总得有个容,她捏褶的手稳得像定住的钟,日子也一样,裹着裹着就甜了。我忽然懂得,那些看似简单的混与合,实则是岁月沉淀的智,没有一借一让的暖,哪来这份圆融的境。
准备离开时,在先生的画室里发现幅未完成的画,宣纸的留白处抹着油彩,水墨的山峦间藏着素描的线条,像个未完的梦,这是他特意留的,说融是一辈子的事,守画的老人声音里带着怀念,你看这混,是笔记着不同的法,心也一样,装着不同的道才宽。我把画具轻轻摆好,看晨光透过窗棂照在画布上,像层流动的金,让眼眶忽然热了。
走出很远再回头,茶寮的盖碗在暮色里沏成温润的玉,酒坊的酒坛在月光下酿出醇厚的诗,画室的颜料在灯影里调就斑斓的画,面坊的蒸笼在风里蒸出生活的暖。风裹着茶的香,带着酒的醇,带着画的彩,带着面的甜,我忽然看见融合深处的光——它从不是失去的舍,是获得的得;不是消亡的灭,是新生的生。就像那些在世间行走的人,心中若有颗融合的种,便能在不同时知互借,在分歧时懂互让,把每个独立的存在,都活成可以共生的景,像老茶师的盖碗,苦的不怨甘的甜,涩的不嫌香的醇,却在一泡之间,沏出了最圆融的味,让那些看似对立的异,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美的补,像祖父的酒坛,单粮的烈被杂粮的柔中和,各自的短成了彼此的长。
转身离去时,手机收到儿子的消息:爸,我们乐队把民乐和摇滚混在一起排练,刚开始总吵架,现在居然写出首特别棒的歌,原来不同的声音也能唱到一块儿去!字里的兴奋漫过屏幕,像段欢快的旋律。我知道,这份融合的慧会一直跟着我,继续在岁月里酿造,把每个遇见的异,都酿成可以共生的醇,让那些看似冲突的存在,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珍贵的缘,像四季的风,春的柔、夏的烈、秋的清、冬的寒,各有各的性,却合在一起,吹绿了岁月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