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褶皱里的缺口
梅雨季的雨丝总爱缠在晾衣绳上,我望着窗台那盆枯萎的绿萝发呆。去年搬家时,匆忙间遗落了父亲亲手栽种的兰草,再回去寻找,旧居的窗台上只剩褪色的陶盆,盆沿还沾着当年他修剪枯叶时留下的指痕。有些遗憾就像渗入砖墙的水渍,越是想要擦拭,越是在记忆里晕染出深色的纹路。
童年最深刻的遗憾,藏在老屋斑驳的木门后。那年我执意要去县城参加作文比赛,错过了与祖父的最后一面。出发前他靠在藤椅上,浑浊的眼睛望着我:别急着走,再陪爷爷下盘棋。我敷衍地应了声,拎着书包跑向村口的客车。等捧着奖状回来时,堂屋已挂上了白幡,棋盘上的棋子还保持着未完的局势,楚河汉界间落满了灰尘。此后无数个午夜梦回,总看见祖父坐在槐树下,棋盘上的阳光碎成金箔,却再也无法触碰他布满老茧的手。
青春期的遗憾像抽屉深处泛黄的信纸,写满未说出口的话。高中时暗恋邻班的男生,偷偷收集他用过的草稿纸,在日记本上描摹他的名字。毕业前夕,终于鼓起勇气写了封信,却在教学楼拐角看见他骑着单车载着另一个女孩。那封信至今还锁在木匣里,折痕处已微微起毛,像一道结痂的伤口。多年后同学聚会上,听说他早已定居国外,提起往事,大家都笑着说青春总是有遗憾,可只有我知道,那个盛夏未送出的信,成了心底永远的月光,明亮却遥不可及。
工作后的遗憾带着现实的重量。为了拿下重要项目,我连续三个月加班到深夜,却在母亲突发脑梗时,因航班延误没能及时赶到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映出我狼狈的模样,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焦虑的气息,让呼吸都变得困难。母亲醒来后说话含糊不清,却仍颤巍巍地在纸上写别担心。如今她的右手再也握不住筷子,而我手机相册里,还存着那张写着项目成功的庆功宴照片,刺眼的闪光灯下,满桌的菜肴都凉透了。
遗憾有时藏在猝不及防的告别里。去年整理旧物,翻出大学室友送的陶瓷风铃。蓝白相间的釉面上绘着樱花,曾经挂在宿舍窗边,每当风起,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有次视频通话,得知她患上重病,我买了最近的机票赶去,却只见到了病房里空荡荡的床铺。护士递给我一个包裹,里面是褪色的风铃,还有张字条:替我去看一次富士山的樱花吧。如今风铃挂在我新家的窗前,可每当它响起,总觉得风里缺了点什么。
生活中的遗憾像拼图里缺失的那一块,永远无法完美契合。老家的老井因城市改造被填平,井口的青苔、辘轳的吱呀声,连同夏日井水湃西瓜的清凉,都沉入了钢筋混凝土之下;儿时的玩伴随父母迁去北方,说好的常联系渐渐变成朋友圈里沉默的点赞;曾信誓旦旦要读完的书籍,在书架上积满灰尘,就像那些被生活琐碎淹没的理想。这些缺口无法被填补,却让我们懂得,人生本就是一场带着遗憾的远行。
但遗憾并非全是苦涩。它让我们在失去中学会珍惜,在错过后懂得回望。祖父的离开让我明白陪伴的珍贵,未送出的情书教会我青春的纯粹,母亲的病痛提醒我亲情的脆弱。那些遗憾就像冬日的霜雪,虽然寒冷,却也让生命的脉络更加清晰。如今我学会了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认真拥抱身边的人,用心感受当下的温暖,因为深知有些告别,可能就在转身的瞬间。
暮色渐浓时,我给窗台上的绿萝浇了最后一次水。枯萎的藤蔓蜷曲着,却仍倔强地指向天空。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总要经历遗憾的刺痛,才能真正读懂生命的厚重。那些未完成的棋局、未送出的信、未说出口的话,终将成为时光长河里的暗礁,提醒我们:正是这些缺口,让生命有了流动的可能,让我们在不断的失去与获得中,慢慢拼凑出属于自己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