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头场雪来得猝不及防,前一晚还只是飘了点碎雪沫子,第二天一睁眼,院里院外已经白花花一片,后山药田的雪能没过脚踝。
阿枣早早就扒着窗棂看雪,小脸蛋贴在冰凉的窗纸上,哈出的白气晕开一小片雾:“奶奶!雪落满药田啦!雪绒草是不是被盖住了?”
“盖着才好呢,”我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噼啪”响着,映得灶房暖烘烘的,“雪像被子,能护着雪绒草的根,开春才长得旺。”
萧承嗣扛着扫帚往后院走,要去扫出条路来——昨儿温庭远说要送些新腌的腊肉来,别让雪堵了院门。他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念安顶着一身雪跑进来,棉袍帽子上落的雪一抖就往下掉。
“爹!娘!”念安跺着脚上的雪,手里还攥着张纸,“林墨哥从医校捎来的,说京城太医院又来文书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前几个月太医院就来过两回文书,说想请我去京城编医书,都被我回了。这回怕是又来劝的。
接过纸一看,果然是太医院的文书,字里行间倒是客气,说边关天冷,怕我和萧承嗣年岁大了受不住,想在京城给我们留处宅院,让我们去养老。
“不去。”萧承嗣扫着雪,头也没抬,“咱在青柳镇住惯了,去京城反倒不自在。”
“我也不去,”我把文书往灶台上一放,“再说阿枣还小,医校的学生也离不得人。”
阿枣从窗边走过来,小手扒着我的胳膊:“奶奶不去京城?京城是不是有好多花灯?”
“有是有,”我捏了捏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但哪有咱药庐好?开春咱去后山采雪绒草,比看花灯有意思。”
阿枣似懂非懂点头,又跑去看萧承嗣扫雪,还拿了把小扫帚跟着瞎比划,扫得雪沫子满天飞。
正闹着,温庭远顶着风雪来了,手里拎着个油布包,里头裹着腊肉,还冒着点热气:“冻死我了!刚从李默那儿过来,他让我给你们带两坛酒,说是暖身子的。”
萧承嗣赶紧接过酒坛,往屋里让:“进屋烤烤火。”
温庭远搓着手进了灶房,看见灶台上的文书,笑了:“太医院又来请了?”
“可不是嘛,”我给她倒了碗热姜茶,“说要接我们去京城养老。”
“去啥京城,”温庭远喝着姜茶,哈出口白气,“咱青柳镇多好!前儿我还跟李默说,等开春了,让他从军营匀点空地出来,咱再开片药田,种些耐寒的药材,给医校的学生练手。”
萧承嗣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我正愁后山药田不够用呢。”
念安也凑过来:“爹,到时候我去翻地!我这阵子跟着林墨哥学了不少辨药材的本事,还能教学生们认苗!”
灶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说要种啥药材,说要给医校添张新的药案,说等雪化了就去山里挖野山参的苗。阿枣听不懂这些,就蹲在灶前,拿根小棍扒拉灶膛里的火星子,时不时抬头笑两声。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还夹杂着孩子的笑闹声。我扒着门缝往外看,是镇里几个半大的娃,手里捧着些冻红果,站在雪地里往里瞅。
“是王奶奶家的狗蛋他们,”我笑着打开院门,“这么冷的天,咋跑来了?”
狗蛋把冻红果往我手里塞:“沈大夫,俺奶奶说这果甜,让俺给您送来。还说……前儿俺弟夜啼,喝了您给的安神草汤,真睡安稳了!”
其他几个娃也跟着说:“俺娘也说沈大夫的药灵!”“俺爹上山打猎崴了脚,抹了念安哥给的活络油就不疼了!”
我心里暖乎乎的,赶紧往他们手里塞姜糖:“快拿着,揣兜里暖手。雪大,早点回家去。”
娃们攥着姜糖,蹦蹦跳跳地跑了,雪地里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小脚印。
温庭远站在门口看着,叹了口气:“你瞅瞅,这就是你们在青柳镇的根。去了京城,哪有这光景?”
萧承嗣没说话,却往灶房里看了眼——灶台上摆着我刚包的饺子,韭菜鸡蛋馅的,是阿枣爱吃的。锅里的水快开了,冒着白花花的热气。
“煮饺子咯!”我招呼着把饺子下进锅,沸水“咕嘟咕嘟”翻着,饺子在锅里打着转,像群白胖的小鱼。
温庭远和萧承嗣坐在灶前烤火,念安帮着往碗里调醋和蒜泥,阿枣趴在桌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的饺子,小嘴里还数着数:“一个、两个……”
雪还在下,落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上,积得厚厚的,像给树枝披了层棉絮。灶房里的香味飘出去,混着雪的凉气,清清爽爽的。
我看着锅里翻滚的饺子,看着身边说笑的人,突然觉得,这日子就该是这样的——有雪,有火,有饺子的香,有身边的人。不用去京城,不用住宅院,守着这药庐,守着青柳镇的烟火,就够了。
饺子熟了,我用漏勺捞出来,盛在白瓷碗里。阿枣迫不及待地捏起一个,吹了吹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吐舌头,却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灶房里暖烘烘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意。我知道,这药庐的春深,哪怕是在冬天,也从来没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