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幻境”会议室，气氛前所未有的古怪。
一边，是刚刚从终南山接回“草圣”张怀素，士气正虹的“山海幻境”核心创作团队。
另一边，是以市场部总监赵德为首的，大米科技的高管们。他们脸上带着客气的笑，但那份属于甲方的审视，却丝毫未减。
这是一场关于“大米·风雅”广告片，美术方案的筹备会议。
江辰坐在主位，身旁是面无表情的林岚。
“既然张怀素老先生已经同意出山，那么，我们广告片的基调，就必须是顶级的，纯粹的，东方式风雅。”
一个美术组的年轻组长率先发言，他打开投影，屏幕上出现了水墨晕染的群山，曲水流觞的意境图。
“我认为，整个场景应该做减法，除了必要的桌案、酒觞、和代表‘茂林修竹’的背景，不应该出现任何多余的现代元素，去破坏这份古朴。”
他的提议，获得了在场大部分创作者的点头认同。
赵德和他身边的几位大米高管，却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纯粹？古朴？
这听起来，更像是博物馆的宣传片，而不是一款旗舰手机的广告。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反对。”
所有人循声望去。
是王海林。
他今天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金丝眼镜后面，闪烁着一种名为“专业”的光。
他施施然站起身，走到了投影幕布前，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小李的想法很好，很有艺术追求。但是，”他话锋一转，推了推眼镜，“我们首先要明确，我们是在拍一个商业广告。我们的目的是卖手机，不是办画展。”
他这番话，让大米那边的几位高管，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对，这才是自己人该说的话。
王海林很满意这个效果，他清了清嗓子，继续用他那套从mcN里学来的，熟练的商业话术，开始了他的表演。
“艺术追求，和商业价值，并非不可调和。关键在于，找到一个平衡点。一个既能体现《兰亭序》风雅，又能凸显我们‘大米’手机科技感的，黄金分割点。”
他拿过遥控器，调出了自己准备好的ppt。
画面一变，水墨山水间，出现了一个线条冷硬、充满金属质感的手机模型。
“我的方案，叫做‘碰撞’。”
王海林的声音，充满了自信。
“首先，场景。曲水流觞，保留。但是，承载酒杯的，不能是简单的木叶，而应该是用特殊材质定制的，带有‘大米’Logo的，悬浮托盘。这叫，古今元素的第一次碰撞。”
“其次，人物。张怀素老先生，是我们的灵魂。但群贤毕至，不能都是古人。我们要加入几个穿着现代顶尖设计师品牌服装的年轻人，让他们和张老先生互动。这叫，不同时代审美的第二次碰撞。”
会议室里，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山海幻境”的创作者们，脸上已经露出了明显的不适。
这哪里是碰撞？这分明是胡闹！
王海林却完全无视了这些杂音，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广告片引爆全网的盛况。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产品植入！”
他按下了下一页ppt。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特写镜头。
张怀素正在挥毫泼墨，写下“永和九年”。而就在他身旁的桌案上，一部“大米”手机的屏幕，突然亮起。
一个微信消息的弹窗，跳了出来。
【在吗？晚上吃什么？】
“噗——”
一个年轻的特效师，没忍住，差点笑喷出来。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赵德的脸，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这是什么狗屁创意？这是在侮辱张怀素，还是在侮辱所有人的智商？
王海林却浑然不觉，他指着那个弹窗，得意洋洋地解释：“各位，请注意这个细节！这，就是我说的，古今结合的点睛之笔！它打破了时空的界限，用一种最生活化，最接地气的方式，告诉消费者，即使是在《兰亭序》那样风雅的场景里，我们的手机，依然是你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叫，打破次元壁的第三次碰撞！”
“荒谬！”
“这简直是在糟蹋艺术！”
“我不同意！”
“山海幻境”这边，终于有人忍不住，拍案而起。
王海林冷笑一声，环视着那些义愤填膺的“艺术家”们。
“各位，我知道你们有情怀。但情怀不能当饭吃。赵总他们，花了上亿的预算，不是来请我们拍公益片的。市场，要的是记忆点，是话题度！你们觉得这个弹窗突兀，但网友会觉得它有趣，会去讨论，会去传播！这就叫病毒式营销！”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江辰。
“江导，您是总指挥。您来评评理，我的方案，到底专不专业？”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江辰身上。
赵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会同意让这个姓王的来主导美术方案。如果江辰真的被他说服，那这个项目，就彻底完蛋了。
江辰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王海林，脸上带着一抹，和煦的，玩味的笑。
王海林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拿出了自己最后的杀手锏。
他播放了一段自己提前做好的动画dEmo。
画面中，一幅绝美的水墨画缓缓展开，就在画卷的中央，那个冰冷的，金属质感的“大米”手机LoGo，开始由小变大，并且，开始……三百六十度，旋转。
还带着“blingbling”的闪光特效。
死寂。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刚才的弹窗是胡闹，那这个旋转的LoGo，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视觉灾难。
它用最粗暴，最丑陋的方式，强行撕碎了水墨画营造出的一切意境。
王海林看着众人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心中得意到了极点。
成了。
就是要这个效果。
等这个不伦不类的片子拍出来，江辰那个“国师”的名头，就将彻底沦为一个笑话。
他看着江辰，等待着对方的暴怒，或者，是否决。
然而。
“啪。”
“啪啪。”
“啪啪啪！”
清脆的，用力的鼓掌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突兀地响起。
是江辰。
他站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走向王海林，脸上满是“真诚”的赞许。
“精彩！”
“王导，真是太精彩了！”
所有人都懵了。
王海林也懵了。
江辰走到他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导不愧是商业片领域的大师！对市场的理解，对用户心理的把握，简直是入木三分！”
“尤其是，”江辰指着屏幕上那个旋转的LoGo，“这个点睛之笔，实在是太妙了！充满了后现代解构主义的勇气！”
王海林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附和：“还……还行，一点小想法……”
“不！这不是小想法！这是天才的想法！”江辰打断了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全场宣布。
“就这么定了！”
“美术方案，就按王导的来！每一个细节，都不许改！”
江辰转过头，对着已经彻底石化的赵德，露出了一个让对方安心的微笑。
“赵总，您放心。这次的广告，保证能让‘大米’，在网上，火得一塌糊涂。”
会议室的角落里，高健一直沉默地举着他的摄影机。
就在江辰带头鼓掌的那一刻，他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是一条刚刚收到的信息。
发信人：江辰。
信息很短。
“蛇已出洞。记录它吐信子的每一个角度。”
会议结束。
王海林被一群同样来自mcN的“自己人”簇拥着，志得意满地走出会议室。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最亲信的副手，用一种大局已定的口吻，轻声说道。
“等着看吧。”
“等这个片子出来，艺术感没了，商业感也变得不伦不类。江辰的名声，就彻底毁在我手里了。”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上，反射着走廊里冰冷的光。
“这才叫，杀人不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