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老宅的门窗被厚重的黑布封死,透不进一丝光。
屋内却亮如白昼。
为了模拟巴黎秀场那该死的顶级灯光环境,江辰直接让人从上海调来了六组阿莉(Arri)电影级镝灯,把这间充满霉味的老屋照得连空气中的尘埃都无所遁形。
温度在升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金属过热、染料挥发以及高强度脑力劳动后特有的焦躁气味。
“错了!拆掉!”
一声尖锐的咆哮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苏青梅披头散发,手里抓着一把刚绣好的样片,当着一位六十多岁老绣娘的面,毫不留情地一把撕裂。
“刺啦——”
上好的真丝崩裂声,听得站在角落的林岚心惊肉跳。
“苏疯子!你别太过分!”那位老绣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青梅的鼻子骂,“这是苏绣里的‘平金夹绣’,老娘绣了四十年,就算是博物馆馆长来了也得说声好!你说拆就拆?”
“博物馆要的是死物,我要的是活的!”
苏青梅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全是血丝,她指着被撕裂的布片,近乎歇斯底里:“我看过江辰给的《色谱》,这只凤凰是要飞在‘暮山紫’的云雾里的!你用的是正金线,反光太硬!一旦打上舞台光,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坨贴在云彩上的金元宝!俗!俗不可耐!”
老绣娘脸涨成了猪肝色,却憋不出反驳的话。因为在刚才那一瞬间的灯光测试下,那块刺绣确实显得有些“浮”。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换线根本来不及!距离巴黎时装周只剩五天了!”老绣娘把绷架一摔。
“劈线。”
苏青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整个工坊瞬间死寂。
连一直在旁边敲打笔记本电脑监控数据的江辰,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所谓的金线,其实是将金箔贴在纸或皮膜上,切成细丝,再裹在丝线上。本身就已经细如发丝。
再劈?
“把一根金线,劈成六十四股。”苏青梅抓起一把剪刀,眼神冷得像是在看杀父仇人,“用‘绒金’技法。只有把金线劈到肉眼几乎看不见,揉进蚕丝里,这只凤凰才能‘活’在云里,而不是‘贴’在布上。”
“六十四股……”老绣娘倒吸一口凉气,“苏青梅,你是想让我们这群老骨头死在这儿吗?”
“做不到就滚。”
苏青梅转身,抓起一根针,直接坐到了绷架前。
“我不睡觉,我不吃饭,我也要把这只鸟给逼出来。你们怕死的,现在就走,工钱江老板照给。”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手指翻飞,快得只能看到残影。
老绣娘在原地僵了半分钟,最终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妈的,疯婆子……这辈子最后陪你疯一次!”
她重新坐回板凳上,从怀里掏出老花镜戴上:“还愣着干什么?开工!谁手抖了就自己把指头剁了!”
屋内那七八个被江辰高薪请来的顶尖匠人,一个个咬着牙,重新拿起了针线。
这种气氛太压抑了。
不像是在做衣服,倒像是在铸剑,在炼蛊。
林岚觉得胸口发闷,悄悄退到江辰身边,小声问道:“江导,这么搞会出人命的……而且,六十四股,真的有人能做到吗?”
“如果是别人,做不到。”
江辰看着那个伏案如弓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她是苏青梅。在这个领域,她就是神。”
系统面板上,苏青梅的状态栏正泛着刺眼的红光。
【状态:入魔(专注度200%)】
【技能加持:绝对色感(S级·宿主共享)、鬼手(S级·濒死爆发)】
江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凌晨三点。
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我们要的夜宵,加量,十分钟内送到。”
……
十分钟后,浓郁的红烧牛肉面味儿冲淡了屋内的焦躁。
一群顶尖的大师,毫无形象地蹲在门槛上、角落里,捧着一次性塑料碗吸溜着面条。
苏青梅吃得最快,像是饿死鬼投胎。她三两口吞下面条,连汤都喝了个精光,然后用手背一抹嘴,又要去拿针。
“坐会儿。”
江辰递给她一瓶水,挡在了绷架前,“手废了,我的战袍就没了。”
苏青梅瞪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想发火,但看到江辰那张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不知为何,那股邪火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一屁股坐在满是线头在地板上,拧开水猛灌了一口。
“你为什么那么恨那只凤凰?”
江辰突然开口。
周围几个正吃面的老人动作一顿,空气瞬间凝固。
苏青梅拿着水瓶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满是针眼、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岚以为她又要发疯的时候,她突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不是恨。”
苏青梅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烟熏坏了嗓子,“我是想让它死个痛快。”
“五年前,也是去巴黎。”
她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空洞,“那时候我还没疯。我花了一千八百个日夜,绣了一幅《百鸟朝凤》。那是我这辈子的巅峰,我觉得那东西是有灵魂的,我甚至能听见鸟叫。”
“那时候,有个所谓的‘导师’,叫皮埃尔。”
听到这个名字,林岚猛地捂住了嘴。皮埃尔,不正是现在Lw的那个首席设计师吗?
“他说要带我去见世面,帮我把作品运作到卢浮宫展出。我信了,我是个傻逼,我信了。”
苏青梅嘴角勾起一抹惨厉的弧度,“直到开展前一天,我在后台看见了那幅绣品。名字改了,叫《东方的余晖》。作者署名那一栏,写的不是‘苏青梅’,而是‘pierre(皮埃尔)’。”
“我去找他理论。你猜他说什么?”
苏青梅模仿着那个法国人耸肩的动作,语气极尽嘲讽:“他说:‘苏,你只是个工匠(Artisan),而我是艺术家(Artist)。是你这双手做的没错,但只有签上我的名字,这块布才值钱。这是你们东方人的荣幸。’”
“操。”
角落里,一个脾气火爆的老木匠把手里的筷子狠狠折断了。
江辰面无表情,只是靠在桌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木板。节奏很慢,却像是某种倒计时。
“然后呢?”江辰问。
“然后?”苏青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我就当着所有媒体的面,掏出打火机,一把火把它点了。”
“你不知道,那丝绸烧起来多快啊……那个混蛋想上来抢,被我一脚踹开了。我就那么看着,看着那只凤凰在火里卷曲、发黑,最后变成一堆灰。”
“那一刻我觉得特痛快。”
苏青梅抬起头,直视江辰的眼睛,目光里燃烧着两团鬼火,“既然你们觉得我不配拥有名字,既然你们觉得东方的技艺只是你们镀金的工具,那老娘宁可把它毁了,也不给你们当婊子立牌坊!”
“从那以后,我就被行业封杀了。皮埃尔说我有精神病,具有攻击性。没人敢用我,也没人敢买我的绣品。”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镝灯发出细微的电流声。
林岚眼眶红了,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女人,背后竟然藏着这么惨烈的过去。那不仅是一幅作品,那是一个顶尖匠人全部的尊严。
“他现在混得不错。”
江辰平静地打破了沉默,他拿出手机,划出一张照片,那是皮埃尔在Lw发布会上得意的笑脸,背后是那条抄袭的马面裙。
“他现在是Lw的首席,时尚圈的皇帝。他依然在偷我们的东西,并且依然在那儿大放厥词,说我们是落后的裁缝。”
江辰把手机屏幕转向苏青梅。
“这只凤凰,你烧了一次。这一次,还要烧吗?”
苏青梅死死盯着那张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烧了。”
她撑着地板站了起来,那种摇摇欲坠的虚弱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杀气。
“这次,我要让它飞到那个王八蛋的头顶上去。”
苏青梅一把抓起江辰放在桌上的《东方色谱》,重新走向那架巨大的绣绷。
“所有人,别吃了!”
她大吼一声,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开工!最后四十八小时!谁敢掉链子,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他!”
……
接下来的两天,这里彻底变成了地狱。
没人说话,没人洗澡,除了上厕所和喝葡萄糖水,所有人都像被钉在了工位上。
江辰也没有闲着。
他利用系统的【神级剪辑】能力,在脑海中无数次预演这件衣服在t台上的动态效果,并不断调整着那些复杂的机关结构——是的,这不仅是一件衣服,里面还藏着那份《墨家残篇》里的微型机械技术。
终于。
在距离出发去机场还剩最后三小时的时候。
“成了。”
苏青梅虚弱得像是一张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这两个字,却像是一道惊雷,炸醒了所有昏昏欲睡的人。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绣绷上的黑布已经被取下,裁剪、缝合,挂在了人形模特的身上。
没有任何灯光辅助,仅仅是窗外透进来的晨曦。
那匹名为“织金孔雀羽妆花纱”的黑布,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随着光线的流转,那上面的每一寸黑色都在涌动,像是深邃的夜空,又像是无底的深渊。
而在那深渊之中。
一只用六十四股劈丝金线,糅合了“暮山紫”与“天青色”的凤凰,并没有张扬地浮在表面。
它“藏”在云雾里。
你看它第一眼,它似乎是静止的。
当你眨眼,或者稍微移动视角,那只凤凰的羽毛竟然在颤动!那是金线折射光线产生的视觉奇观!
它在呼吸。
它在涅盘。
它孤傲、冷艳,带着一股要将这天穹刺破的锐利,却又被那种东方的含蓄美感完美地包裹着。
“我的天……”
林岚捂着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这不是衣服,这是神迹。穿上它的人,哪怕是乞丐,也会在瞬间变成女王。
【叮!检测到S级绝世珍品诞生!】
【物品名称:霓裳·凤还巢】
【品质:传世级(唯一)】
【特殊属性:当穿着者处于聚光灯下,将触发被动效果“百鸟朝凤”,魅力值强制锁定为mAx,对西方审美体系造成毁灭性精神冲击。】
江辰看着系统面板,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满意的弧度。
他走到摇摇欲坠的苏青梅面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那件沾满了油污和线头的粗布衣上。
“还能走吗?”江辰问。
苏青梅扶着墙,虽然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这几天来唯一的笑容,虽然看起来依然有点疯癫。
“只要能看见那个杂种跪下的样子。”
苏青梅咬着牙,一字一顿,“爬,我也能爬到巴黎。”
江辰点了点头,转身看向窗外那轮刚刚升起的太阳。
“林岚,订票。”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淡漠,却透着一股即将席卷欧洲的血腥气。
“通知张怀素老爷子,让他把那几样‘老家伙’也运过去。”
“我们去给皮埃尔先生,送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