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救护车的车窗上，发出沉闷而连续的“啪嗒”声，像是无数只无形的手在焦急地拍打着玻璃，想要闯入这个狭小、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林风靠在冰冷的车厢内壁上，手腕处传来的皮质束缚带的触感清晰而令人不适。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的禁锢而有些发麻。
他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质地粗糙，摩擦着皮肤。这身衣服和他几分钟前——或者几小时前？他对时间的感知已经模糊——还穿在身上的那件印着“闪电速达”字样的外卖员制服，仿佛是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记忆像是被暴雨打碎的湖面，只剩下一些混乱的碎片。
他记得自己最后一单的目的地，城西那片几乎被遗忘的老旧别墅区。导航信号在那里变得极其微弱，手机屏幕上的地图扭曲成一团乱码。为了不超时扣钱，他凭着直觉拐进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巷子深处，只有一栋别墅亮着微弱的、仿佛烛火般摇曳的光。
他记得按响门铃后，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面容枯槁的老人。老人的眼神很奇特，不是老年人的浑浊，而是一种……空洞，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隧道口。他没有接过外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风，嘴唇翕动，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说：“你来了……祂在等你……”
然后呢？
然后就是一片空白。再醒来时，他已经被捆在了这辆飞驰的救护车里，身边坐着两个面无表情、体格健壮的男护工，仿佛两尊沉默的石像。
“我没病。”林风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但回应他的只有车轮压过积水的声音和窗外无止境的雨声。
其中一个护工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件物品。“每个来这儿的人都这么说。”他的声音平淡得像白开水。
“我只是去送个外卖！是那个老头……”林风试图挣扎，但束缚带勒得更紧了，提醒他这一切都是徒劳。
“青山灵安医院，专治各种疑难精神问题。”另一个护工开口，像是背诵宣传手册，“到了那里，你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青山灵安医院？ 林风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他跑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一种冰冷的不安感顺着脊椎缓缓爬升，缠绕住他的心脏。送外卖误入诡异地点，然后被强行送往一个闻所未闻的精神病院？这听起来就像是三流恐怖小说的开头，却真实地发生在了他身上。
救护车开始减速，拐弯，最终稳稳地停了下来。车厢后门被从外面拉开，一股混合着雨水、泥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若有若无的陈旧焚香气息涌了进来。
映入眼帘的，并非他想象中那种阴森破败的建筑，而是一座在雨幕中显得格外肃穆、甚至带着几分庄重气息的院落。高耸的围墙是深灰色的，墙面爬满了茂密的常青藤，在雨水的冲刷下呈现出一种墨绿的厚重感。围墙顶端，隐约可见密集的、不带反光的黑色栅栏。一扇巨大的、似乎是青铜材质的门扉敞开着，门上的纹路在雨水中模糊不清，但隐约能看出某种复杂的、非现代的图案。门旁挂着一块毫不起眼的白色牌子，上面用黑色的、方方正正的字体写着——“青山灵安医院”。
这里安静得过分。除了雨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城市应有的喧嚣，仿佛与世隔绝。
两个护工利落地解开了他脚上的束缚带，但手腕上的依旧保留，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将他带进了那扇青铜大门。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灯火通明的走廊。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天花板上整齐排列的LEd灯带，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毫无人情味的光晕。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更加浓烈，几乎要盖过那丝奇怪的焚香气。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门牌上不是常见的数字编号，而是诸如“S-089”、“E-315”、“K-007”这样的字母数字组合，材质像是厚重的金属，门缝处隐约可见细微的密封条。
这里不像医院，更像是什么……高度保密的实验室或者仓库。
他们在一个挂着“接待室”牌子的房间前停下。一个护工上前，在门边的电子屏上输入了一长串密码，又进行了虹膜验证，厚重的金属门才无声地滑开。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憔悴、眼袋深重的男人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表格。他抬头看了林风一眼，眼神锐利得像鹰，但深处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林风？”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林风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表格上勾画着。“年龄24，职业外卖员，无精神病史。被发现于‘边缘区域’，伴有短暂的意识丧失及轻微现实扭曲波动……”他念着林风完全听不懂的词句，然后放下笔，看向林风，“我是陈默，你可以叫我陈医生。欢迎来到第七深渊收容中心。”
第七深渊收容中心？ 林风一愣，不是青山灵安医院吗？
陈默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外面是给普通人看的幌子。这里，是处理‘非常规’问题的地方。”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比如，像你这样，能活着从‘边缘区域’走出来，甚至还带着‘那个’的印记的人。”
“什么印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风感到一阵烦躁，他觉得这里的人都在自说自话。
“你会知道的。”陈默站起身，走到林风面前，他的身高给林风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现在，我们需要对你进行一次全面的‘评估’。”他示意护工解开林风手腕的束缚带。
就在束缚带解开的瞬间，林风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敞开的门口冲去！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理智！
然而，他刚刚冲出房门，踏入走廊，异变陡生！
走廊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原本冰冷的空气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一股阴寒的、带着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墙壁上，原本光洁的墙面开始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凝固的血液。一阵阵低沉的、仿佛无数人梦呓般的哭泣和嘶吼声，直接钻进他的脑海！
林风僵在原地，浑身汗毛倒竖。他看到走廊尽头，一个模糊的、扭曲的、仿佛由阴影和粘液构成的巨大身影正在缓缓凝聚，它所过之处，灯光彻底熄灭，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该死的，‘梦魇之蛭’的辐射又泄漏了！”一个护工低声咒骂，迅速从腰间掏出一个类似电击棒但结构更复杂的装置。
陈默却显得异常镇定。他一步跨出接待室，挡在林风身前，面对着那团逼近的黑暗。他没有拿出任何武器，只是双手快速在胸前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印，口中低喝一声：“镇！”
没有光芒万丈，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但就在陈默喝出那个字的瞬间，林风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以陈默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空气中那令人发疯的呓语和哭泣声戛然而止，墙壁上渗出的暗红液体迅速消退，闪烁的灯光稳定下来，走廊尽头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集体幻觉。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丝阴冷和腥甜，证明着刚才发生的并非虚幻。
林风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的背影。刚才那是什么？超能力？法术？
陈默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疲惫的样子，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探究。“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处理的‘日常’。外面的世界，远比你以为的要危险和……疯狂。”他走到林风面前，递过来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个凸起的、触手冰凉的编号：d-739。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陈默的声音平静无波，“第一，我把你送出这扇门，你可以回到你的正常生活。但我不能保证，刚才那种东西，或者别的什么，不会在某天晚上找上你。你从‘边缘区域’出来，身上已经留下了‘标记’，就像黑夜里的灯塔。”
林风的喉咙发干，他想到了那个开门的诡异老人，那句“祂在等你”。
“第二，”陈默指了指他手中的黑色卡片，“签下这份‘员工合同’，成为一名见习管理员。你可以在这里学习如何保护自己，甚至……保护别人。当然，代价是你的自由，以及，你可能需要直面更多的‘深渊’。”
选择？林风只觉得荒谬。这根本就不是选择！回到那个可能潜伏着未知恐怖的世界？还是留在这个看似安全，实则更加诡异危险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陈默深不见底的眼睛，扫过走廊两侧那些标注着奇怪代号的金属门，扫过手中这张冰冷的、仿佛带着重量的黑色卡片。他想起了还在上大学、需要他供养的妹妹，想起了自己平淡却充满希望的外卖员生活……这一切，都在那个雨夜被彻底粉碎了。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走廊另一头，一个身影轻盈地走过。那是一个穿着普通病号服，却难掩其清丽气质的年轻女子。她的头发乌黑，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眼神纯净得像山涧的泉水。她似乎对刚才发生的恐怖一幕毫无所觉，只是好奇地看了林风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些许神秘意味的笑容，随即消失在拐角。
那一刻，林风莫名地感到一丝奇异的平静。
“她……也是‘病人’？”林风下意识地问。
陈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微动：“叶晚晴。一个……很特殊的案例。她能在这里活得很自在。”他没有再多说，但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息。
特殊案例？活得很自在？在这个鬼地方？
林风深吸了一口气，雨水的潮湿气息、消毒水的刺鼻味道、那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以及刚才那场超自然遭遇留下的腥甜，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又无比真实的感觉。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黑色卡片，d-739的编号仿佛在灼烧他的掌心。
他没有疯，他很清楚这一点。但这个世界，似乎比他认知的要疯狂得多。
为了保护自己，或许也为了弄清楚那个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了知道那个叫叶晚晴的女孩为何如此特殊……
他抬起头，看向陈默，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但却带着一丝决绝：“我需要做什么？”
陈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是真正的、尽管依旧疲惫的笑容。
“欢迎来到深渊，见习管理员林风。”
而在林风看不到的某个监控屏幕后面，一个穿着研究白袍、气质清冷的年轻女子正看着屏幕上的林风，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在电子档案上记录着：“目标d-739，初步观测，高精神抗性确认，对‘神孽辐射’具有天然吸引与承载特质。建议重点观察，并安排‘灵契’适应性测试。”
她胸前的名牌上，清晰地印着三个字——苏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