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大学,这座被誉为德意志精神象牙塔的古老学府,从未像今天这样被如此粗暴地践踏。
菩提树下大街的宁静被引擎的咆哮和皮靴踏在石板路上冰冷、整齐的铿锵声彻底撕碎。
数辆满载着自由军团士兵的卡车,如同闯入文明花园的钢铁野兽,蛮横地停在了大学庄严的主楼前。
头戴尖顶钢盔、全身戎装、杀气腾腾的士兵们鱼贯而下,迅速驱散了周围惊恐的学生,粗暴地建立起警戒线。
为首两人,正是弗里德里希·冯·海德布兰德和他那位脸上带疤、眼神阴鸷的哥哥,康拉德·冯·海德布兰德中尉。
弗里德里希脸上带着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和一种倚仗武力的嚣张,他指着主楼,对康拉德说道:“哥,那个东亚杂种林·俾斯麦,肯定就在里面!”
“他整天宣扬他那套恶毒的国际主义理论,蛊惑人心,他绝对是那些叛乱分子的一员!”
“说不定还是个头目!”
康拉德冷漠地扫视着这座孕育了无数思想与知识的殿堂。
眼神中没有丝毫敬畏,只有一种执行任务般的冷酷和对于“知识分子窝藏叛徒”的先入为主的厌恶。
他一挥手,声音如同寒冰:“搜查!目标,林·冯·俾斯麦!”
“任何阻挠者,以通敌论处!”
士兵们如同潮水般涌向主楼大门,沉重的皮靴声在古老的门厅里回荡,惊起了栖息在穹顶下的鸽子,扑棱棱地飞向彩绘玻璃窗投下的光柱。
然而,就在这群武装士兵即将冲入教学区和图书馆的瞬间,一个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是奥古斯特·沃尔夫教授。
他并非孤身一人。
他的身旁,站着历史系的莫里茨教授,哲学系的冯·哈特曼教授,以及另外几位在之前沙龙中对林的思想留下深刻印象,或至少扞卫大学自治传统的学者。
他们穿着正式的黑色教授袍,像一排黑色的礁石,试图阻挡钢铁的洪流。
“站住!”
奥古斯特教授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权威,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这里是柏林大学!”
“是追求真理和知识的圣地!”
“谁允许你们带着武器,如此粗暴地闯入?!”
康拉德·冯·海德布兰德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群手无寸铁的学者,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教授先生,我们奉命搜查危害国家安全的叛乱分子。”
“根据紧急状态法,我们有权力进入任何场所。”
“请你们让开,不要妨碍公务。”
“叛乱分子?”
莫里茨教授上前一步,花白的胡子因激动而颤抖,“你们说的叛乱分子是谁?”
“有确凿的证据和合法的逮捕令吗?”
“还是仅仅凭着某些人的臆测和私人恩怨,就要玷污这座有着百年声誉的学府?”
这时,弗里德里希忍不住跳了出来,指着教授们叫嚷道:“就是林·俾斯麦!”
“他宣扬阶级斗争,煽动工人暴动,他就是个危险的革命党!”
“你们这些教授,包庇他,就是同谋!”
“冯·海德布兰德先生!”
奥古斯特教授的目光严厉地射向弗里德里希,带着师长特有的威压,“请注意你的言辞!”
“林·俾斯麦是经过正规程序注册的旁听生,他在大学里的活动是受学术自由原则保护的学术探讨!”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参与了所谓的‘叛乱’?”
“难道仅仅因为他的观点与你不同,就要被定罪吗?”
冯·哈特曼教授也冷冷地开口,他的声音带着哲学家的思辨锋芒:“中尉先生,武力可以摧毁肉体,但无法征服思想。”
“你们今天的行为,是在践踏自洪堡以来德意志大学最珍贵的自治与自由传统。”
“这比任何一个学生的激进言论,对德意志精神的伤害都要大得多!”
康拉德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哈特曼教授狞笑着开口:“哈特曼教授。”
“我记得你在一堂哲学讲课上的辩论败给了那个林吧,怎么现在却站在这里呢?”
哈特曼教授闻言则是淡淡开口:“尽管我在辩论中败给了林,但学术的尊严从来都不容武力的践踏”
听完这话,康拉德的脸色阴沉了。
他习惯于战场上的明确命令和敌人的枪弹,却不擅长应对这种基于原则、传统和逻辑的抵抗。
他握紧了腰间的枪套,周围的士兵们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手指悄悄搭上了扳机。
“我最后警告一次,”康拉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让开!”
“否则,我将以妨碍军事行动罪逮捕你们!”
空气仿佛凝固了。
教授们毫无退让之意,他们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坚定的抗议。
一些被拦在警戒线外的学生开始鼓噪起来,呼喊着“学术自由”、“大学自治”、“滚出我们的学校!”
声音越来越大,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就在这时,大学校长和一些行政官员也闻讯匆匆赶来。
校长是一位深谙政治妥协之道的长者,他一方面对自由军团的粗暴行为感到愤怒,另一方面也深知不能与之硬碰硬。
“中尉先生,”校长挡在教授和士兵之间,语气缓和但立场明确,“柏林大学尊重法律,也愿意配合政府维持秩序。”
“但是,任何搜查都必须遵循程序,出示正式文件,并且不能干扰正常的教学秩序。”
“您这样兴师动众,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搜查一名学生,不仅于法无据,更会引发严重的舆论后果。”
“……我想,这也不是最高陆军指挥部愿意看到的吧?”
校长的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程序问题,又暗示了军方高层可能的态度。
毕竟大学与军政界关系盘根错节。
康拉德·冯·海德布兰德犹豫了。
他接到的命令是搜捕德共活跃分子。
但直接与整个柏林大学的教授阶层和行政系统公开冲突,确实超出了他的权限,也非上峰所愿。
尤其是,他们确实没有林直接参与暴力活动的确凿证据。
他狠狠地瞪了弟弟弗里德里希一眼,后者在他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
“搜!”
康拉德最终还是不甘心地对手下下令,但范围仅限于公共区域,“图书馆,走廊,休息室!动作快点!”
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允许的范围内翻查了一阵,自然一无所获。
林早已在冲突初起时,就在霍夫曼等人的掩护下,从一条不为人知的通道离开了主楼。
半小时后,自由军团士兵在学生们愤怒和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撤出了柏林大学。
康拉德·冯·海德布兰德在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那庄严的主楼和依旧屹立在门口的教授们,眼神冰冷。
这次失败,不仅没能抓到目标,反而让他在部下面前和弟弟眼中丢了面子。
象牙塔暂时抵御了铁蹄的践踏,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暴风雨中一次短暂的间歇。
阴影已经笼罩过来,下一次,对方的手段可能会更加直接,更加无所顾忌。
奥古斯特教授望着远去的军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眉宇间的忧色却更加浓重。
他知道,林的处境,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
而大学这片最后的净土,在时代的洪流面前,又能坚守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