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瓦盆村,比往年更冷。
苏文清坐在炕上,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程小芳在灶台前忙活,但锅里只是稀粥配咸菜。家里的粮食不多了。
自从吴老虎出事后,苏文清断了经济来源。他原本想去县里找点活干,但一听说他是“吴老虎的那个”,没人敢用他。
“文清,喝点粥暖暖身子。”程小芳端来一碗热粥。
苏文清接过碗,粥很稀,几乎看不到米粒。他知道母亲把稠的都给他了,自己喝的肯定更稀。
“娘,你也喝。”
“我不饿。”程小芳摆摆手,在他身边坐下,“文清,村支书今天又来了。”
苏文清放下碗:“他说什么了?”
“还是老话。”程小芳的声音很低,“说县里有人问了瓦盆村的事,问村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参与了诈骗。村支书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也会被牵连进去。”程小芳拉着他的手,“文清,要不咱们搬走吧?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苏文清摇摇头:“我不走。我要等老虎回来。”
程小芳看着儿子倔强的样子,眼泪又掉了下来。
下午,苏文清收到了吴老虎的第一封信。
信很短,字迹潦草:
“文清,我又栽了。这次比上次严重多了。取保候审出来了,但估计跑不掉。钱没了,厂子也没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还愿意等吗?”
看到这封信,苏文清心里五味杂陈。
吴老虎在信里提到了“上次”,他想起了去年巩小三的事。当时吴老虎也被叫去问话,在家里紧张了好几天,但最终有惊无险。
这次看起来更严重。
三天后,吴老虎回来了。
苏文清在村口等他。远远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心跳加速了。
但走近了一看,苏文清愣住了。
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吴老虎吗?
他瘦了很多,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神采。
“老虎。”苏文清迎上去。
“文清。”吴老虎看了他一眼,声音很平淡,“你还在这里。”
“我说过会等你。”
吴老虎没有回应,只是往前走。
“老虎,你……”
“别问。”吴老虎打断了他,“我什么都不想说。”
两个人默默地走回了苏家的院子。程小芳看到吴老虎,吓了一跳。
“老虎,你…你回来了。”
“嗯。”吴老虎点点头,“婶子,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程小芳赶紧说,“你先坐,我去给你热点饭。”
吴老虎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
苏文清在他身边坐下:“老虎,你还好吗?”
“好?”吴老虎苦笑一声,“文清,你觉得我哪里好?”
“至少…你出来了。”
“出来了又怎么样?”吴老虎抬起头看着他,“去年巩小三的事,我侥幸逃过一劫。这次白谦这个王八蛋,把我彻底拖进了泥坑。”
他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厂子没了,钱没了,名声也没了。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苏文清心里一疼:“老虎,别这样说自己。”
“那我该怎么说?”吴老虎的声音变得激动,“说我很成功?说我很厉害?文清,我现在连你们家的粥都喝不起!”
程小芳端着热粥走过来,听到这话,脸色很尴尬。
“老虎,别这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
吴老虎接过粥,但没喝,只是握在手里取暖。
“婶子,谢谢你。”他的声音很轻,“但我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
“为什么?”苏文清问。
“因为我还有事要做。白谦那个王八蛋,以为跑到省城就没事了?上次巩小三的事我认了,这次的事我不能再认。”
苏文清心里一沉:“老虎,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找他。”吴老虎握紧拳头,“去年我被他们调查的时候,我就发誓,如果再遇到这种事,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你疯了!”苏文清急了,“老虎,你现在是取保候审,不能乱来!”
“乱来?”吴老虎冷笑,“文清,你还不明白吗?在监狱里的那几个月,我想明白了。按规矩办事,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只有拼命,才能出一口气。”
“可是这样下去,你会……”
“我会怎么样?”吴老虎站起来,“再坐一次牢?我不怕。去年那次我就不怕,这次更不怕。反正我现在也是个废人,有什么好怕的?”
苏文清看着他的眼,感到恐惧。
这还是那个他爱的吴老虎吗?
晚上,吴老虎睡在苏文清的房间里。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但中间像隔着一道墙。
“老虎,”苏文清轻声说,“你变了。”
“变了?”吴老虎看着房顶,“是啊,我变了。第一次被抓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意外。这次我才明白,这就是命运。”
“什么命运?”
“弱肉强食的命运。”吴老虎转过身,背对着他,“文清,你不懂。被人像狗一样耍了以后是什么感觉。”
“那你要报仇到什么时候?”
“直到他们都付出代价。”吴老虎的声音很低,“一个都不能少。”
苏文清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第二天一早,吴老虎就不见了。
苏文清到处找,最后在村外的小河边找到了他。
吴老虎坐在河岸上,手里拿着一把刀。
“老虎!”苏文清吓坏了,“你想干什么?”
“我在想,”吴老虎看着手里的刀,“如果去年处理巩小三的时候我更狠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
“你别胡说!”苏文清走过去,想抢他手里的刀。
“别过来。”吴老虎的声音很冷,“文清,我现在很危险。你离我远点。”
“我不怕。”苏文清继续走近,“老虎,把刀给我。”
“你怕什么?怕我伤害你?”吴老虎笑了,“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想伤害那些伤害过我的人。”
“老虎,你听我说……”
“我什么都不想听!”吴老虎突然爆发了,把刀狠狠地插进了地里,“文清,我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所有坑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苏文清看着他扭曲的脸,心如刀割。
“如果你真的去了,”他轻声说,“我怎么办?”
“你?”吴老虎愣了一下,“你可以重新开始。找个好人家,过正常的日子。”
“我不要正常的日子。”苏文清的眼泪掉了下来,“我只要你。但我要的是以前的那个你,不是现在这个满脑子只想着报仇的你。”
吴老虎看着他的眼泪,眼神有些动摇。
但很快。
“文清,”他冷笑一声,“这个世界上,没有以前的我了。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说完,他拔起地上的刀,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文清跪在河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花中。
这个冬天格外漫长。
吴老虎经常消失几天,然后突然出现。每次回来,他身上都会有酒味,眼神也越来越阴沉。
苏文清知道他在计划着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阻止。
村里的流言也越来越恶毒。有人说苏文清是吴老虎的同谋,甚至有人说苏文清也应该被抓起来。
程小芳的身体在这种压力下越来越差。她开始经常咳嗽,夜里睡不好觉。
一天晚上,苏文清在照顾发烧的母亲时,听到院门被敲响。
他开门一看,是村支书李长山,还有几个村民。
“文清,”李长山的脸色很严肃,“我们得跟你谈谈。”
“什么事?”
“吴老虎的事。”李长山走进院子,“县里又派人来了,说要彻底调查瓦器厂的事。现在全村都被牵连了。”
“那……”
“我们商量过了,”李长山看着他,“你们必须离开瓦盆村。”
“什么?”苏文清愣住了。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另一个村民说,“你们在这里一天,全村都抬不起头。”
“可是……”
“没有可是。”李长山摆了摆手,“文清,我不想为难你,但现在事关全村的名声。你们必须走。”
“我们能去哪里?”他问。
“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李长山说完,转身就走。
其他村民也跟着离开,留下苏文清一个人站在雪夜里。
那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众叛亲离。
连他从小长大的村子,都不再欢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