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虎心里也憋着一团火。
他知道苏文清在躲他。自从他相亲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个他留在县城小院的传呼机,就再也没响过。
他想去找他。他想冲到苏家,把他从那间小屋里揪出来,质问他:“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老子为你,跟全村人作对,跟自己爹娘翻脸,就换来你这么个不咸不淡的样子?”
但每一次,当他的摩托车骑到苏家所在的那个巷子口,他又会把车速降下来,最后,只是在远处,掉个头,悻悻地离开。
他怕。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吴老虎,第一次,害怕看到苏文清那双清澈的眼睛。
这天,是镇上的大集。
吴老虎拉了一车新烧好的瓦罐去镇上交货。他忙了一上午,心里那股火,却越烧越旺。
他把车停在集市口,没有去酒馆,也没有去找生意伙伴。
他只是一个人,像个游魂一样,在喧闹的集市上闲逛。
然后,他看见了他。
苏文清也来了。
他一个人,背着一个旧布包,正在一个卖旧书的书摊前,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一本书。
他比前几天时,好像又瘦了些。
阳光透过拥挤的人群,洒在他安静的侧脸上。他那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他和周围那些为了几毛钱而争得面红耳赤的菜农、果贩、小商贩,完全不一样。他就像是这个喧嚣粗粝的世界里,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吴老虎的心,像被人用手抓了一把。
他想走过去。
他想走到他面前,像往常一样,用最轻浮的语气,拍拍他的肩膀,说:“哟,苏秀才,又来看这些没用的破烂玩意儿呢?”
但他没有。
他就那么站着,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远远地看着。
他看着苏文清因为看到一本喜欢的书而欣喜的表情,看着他因为书价太贵而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回去,看着他转身离开时,那瘦削而又挺直的背影。
难以言喻的心疼,淹没了吴老虎的愤怒和烦躁。
在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嘴已经先于他的大脑,喊出了那个名字。
“苏文清!”
声音不大,在嘈杂的集市里几乎听不见。
但苏文清,却像是有感应一样,停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穿过攒动的人头,看到了站在人群尽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吴老虎。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他们没有说话,因为这个地方不允许他们说那些真正想说的话。
苏文清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有震惊,有委屈,有质问,有欣喜。
吴老虎也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有烦躁,有愧疚,有占有欲,有想念。
最终,还是苏文清,先动了。
他转过身,加快了脚步,汇入了人流,再也没有回头。
吴老虎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手里那根一直没点的烟,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自己,捏得粉碎。
他走到那个苏文清刚刚流连过的旧书摊前。
“老板,”他问,“刚才那个学生看的,是哪本书?”
老板从一堆旧书里,翻出一本封面已经破损的《泰戈尔诗集》。
吴老虎拿过那本书,他看不懂内容,却记得这本和那次新华书店的那本一样。他掏出钱,买了下来。他把那本他永远也读不懂的诗集,揣进怀里,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心口。